调好音准,原地立着边回忆边慢慢弹了几句。
指骨分明,剔挑时力度略大,钢弦长震,待同弦后音追及方止。
没弹完,很快停下了。
姚江拉过左手揉一揉他绰弦的大拇指,故意问:“不记得了?”
历中行按了按后颈:“那倒不是。
就是……《阳关三叠》,不太应景。
”说罢狡黠一笑,表示想起来个应景的,可以给他唱。
姚江看他表情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的,果然,一开嗓,唱的是“白面馍馍掇点点,隔沟瞭见个俊脸脸,有心同去刮野鬼,又怕人家说闲言”。
普通话和关内方言混杂,前两句清亮,折仰如林鸟跳跃;后两句缱绻,历中行直接送到他耳边。
声音质地如暗流打磨钝石,带点低柔的毛糙,刮过鼓膜。
姚江抓着他的手,挑眉沉吟道:“老乡教你的时候,不是这么唱的吧?”
居然撩不动,历中行有些不忿:“当然不是。
这么张祸国殃民的脸,可不是晒场的谷子,遍地能捡。
”
姚江笑得打跌,倚住他,左右脚重心交替,圈抱着他轻轻摇。
其实已经被撩得不行了。
又问,“哪里的民歌?‘刮野鬼’的意思是?”
历中行转身去厨房热饭菜,一边做事一边跟他讲。
山歌是之前去陕北勘查调研,遇上黄河边赶牲灵的“边客”学的;“刮野鬼”就是讲他们那样在外游荡、没牵挂的人。
历中行那时觉得,考古一线跑田野的,也差不多。
陕北瘠硗之地,十年九旱,困苦饥寒,歌不是唱的,是喊。
喊起来,天地为之一亮,精神也向上,便有了继续的勇气,并给枯燥长路解了闷儿。
“这样的气候熬苦了住在地上的人,反而对保护地下的文物非常有利。
我们行内讲,‘干千年,湿万年,不干不湿就半年’。
最近陕晋高原新发现了清涧寨沟遗址,跟殷商有关系,挖到九处高级贵族墓,出土不少青铜器。
”
“商的都城在中原,但影响已经辐射到接近长城的地域了?”姚江能接一句,历中行有点意外,点头称是。
“这就是比较颠覆的地方。
新梁,王城岗,包括国家基本定了调的夏朝都城二里头这样的聚落,基本都是独立的城邑,不具备足够成熟的行政体制和极其有力的王权去管辖治理更大疆域。
殷商代夏,终究不是大一统的秦。
现在看来它影响得比我们猜测的更远。
”厨房不过一方狭小的斗室,但他腰肩笔挺,意态悠远,兴味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