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张叫喊的狱史,还没听清说的什么,就被后来人一脚踢开。
后梁帝悒悒的,只顾走,有人挡路,就要拔剑。
息再将人踢开,踩着热水,给他辟路,直到青蒲公槛前。
“冯易的犬羊,快给我端洗脚水!”青蒲公正在催促,看到息再,半天合不上嘴:“你,你。
”看到随后的皇帝,才气急败坏:“冯易你退下吧,你害得我妹妹早逝!害得楚人灭族!你不退下,我打死你。
”
他扑到槛上抓挠。
息再拿铁剑隔开他,听后梁帝说:“他叫孟青蒲,出身楚国贵族,是阿噎唯一的兄长。
阿噎死后,他神态大变,在楚国周围作乱,自号‘青蒲太子’,被我用兵镇压……”
“不要听他胡说!明明是他滥杀楚人!”青蒲公把铁槛摇得箜箜响,向息再大吼,但晃动的灯火正好落在息再身上,照亮其官服,青蒲公一下子泄气了,“哼,我跟你解释什么呢,你也不过是他的犬羊。
”
他开始自悲,靠在墙上让人快滚,舍生忘死的样子。
夜半,寒光照进深阱中,他蜷缩着,向后瞥:息再还在。
他吓一跳:“呀!”就见息再打开狱门,三两步到他身边。
恍惚之间,青蒲公以为息再是来救他的:“你进来干什么,你,你非凡容貌,倒有我楚人的风采,难道你是楚祸的知情者?”
“陛下厌倦养你,让我杀你。
”息再亮出铁剑。
青蒲公朝剑上吐口水。
“他怎么不自己动手?”
“陛下说青蒲公是他的妻兄,他不忍心杀。
”
“他不忍心,这话你信吗,冯易不在,你可以直说,传他的话时,你会不会羞?你们呢?”青蒲公将脖颈往铁剑上横,又大声问狱卒,将他们吼走。
但息再经过一个下午,已经有所了解:青蒲公的作风是装出来的,本人并不强硬。
孟皇后还在世时,后梁帝屠杀楚人,这位躲进大山和红树林,过后又到别郡生活,每顿都要吃肉和水果。
孟皇后逝去数年,他以白布束发,立誓要还妹妹和楚人一个公道,早晨朗读誓言,晚上睡得比谁都早。
最后,他被手下押至长沙守处,就这样被捕。
息再如今逼迫他,除了后梁帝的吩咐,还有一些私情。
青蒲公不服。
息再便踩他的心口,在众人惊惶的注视下,将他踩在脚底:“你早干什么去了?你妹妹罹难,你治下的楚人受屠杀,你怎么不反抗?到了这个时候,才摇铁栏杆,说大话。
”他低声,让青蒲公颤抖。
“你比我小几十岁,所以这样批评我,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就会明白我心不过是常人心,试问世上有谁是长久安乐而一朝奋起的呢。
你且看冯易稳稳当了十几年皇帝,便知天下多数人不过是我这样的人,保护不了妹妹和子民,就过好自己;连自己也不能照顾了,才慨当以慷,问天问地,表现得很有志气,”提起往事,青蒲公红了眼圈,“算了,你只执行你的任务吧,怎么废话?快杀我。
”
他的话投息再所好。
息再靠墙:“我会杀你,但你要告诉我楚国的事。
”
“凭什么?”青蒲公从他脚下存活,立刻嘴硬,被他扯衣领,附耳一声:“舅舅。
”
还在大喘的青蒲公,一下子屏住呼吸。
他从息再手中挣脱,退到角落,用古怪的眼神打量牢房:“这里是?”
“省中狱。
”息再以剑刺他,让他有实感。
两人相向不语。
“冯易从二十二年前开始杀楚人,他那时还是楚王呢,”青蒲公退让了,“椽栾在省中分娩,生下长子,他不知想到什么,高喊着不要任何人染指这个孩子,瞒着先皇帝,将自己国家十二岁以上的楚人尽数杀死,将幼子送进去,又封了国。
”
“那场屠杀持续五年,我记得国门之外不断运来兵器,是后梁人不知情,砸锅卖铁,支持冶炼,一同成了杀楚人的帮凶。
”
“我住在云梦边际,看冯易作乱,心想,他就是这样疯魔,一时兴起,能让家乡血流成河。
但我没想到,他会杀到我头上来。
”
息再支着剑听。
狱卒旁听。
狱中静悄悄。
“我被围,大声说皇帝是我妹夫,被一人嘲笑。
那人现在如果在朝廷,应该成了重员吧?他叫修釜,是某郡之守,家里很有背景,体型像熊,一人一口气能杀死三人,将刀剑都劈砍得打卷。
我在高处看他,觉得他简直是世上极恶。
”
“他杀完楚人,用带血的刀刃指我,却没有立刻动手,等了五年,到楚民稀疏、兵器收藏时,才联合他弟弟修锜并我的随从抓住我。
我是国戚,他们以叛逆罪将我解入省中。
你瞧,恶人做事,还讲究名正言顺呢。
”
看到息再神色松动,似乎有感,青蒲公越发来劲:“唉,跟你们这样的人说,有什么用呢?你们一辈子也见不到楚国,不知我楚人的九重台和满地黄杨,更不知我楚国的梦。
不知,所以不怜惜,也许耳朵在听,心里却在想,杀便杀,毁便毁。
”
息再将他踩回脚下:“你说什么?”
“我说气话哪。
”青蒲公慌忙辩解,被息再捂住嘴。
两人额顶着额。
“兵器收藏是什么意思?”
“咹?兵,兵器收藏,就是,杀楚人的兵器,大略十万件,还在国中。
入省的路上,我曾听修釜说,要让兵器和十二岁以下男女童关在一起,永远不必出国。
”
“藏在哪里?”
“谁知呢?藏兵器的人,或许畏罪自杀了,”青蒲公闷在他手心里说话,出一脸汗,“你真是怪人,乱称呼我,又打听这些。
”
息再笑一笑,用其衣领揩手。
他将青蒲公丢到墙角,看情形是要放人。
狱卒犹豫着:“息大人,你准备如何?”
息再先打招呼。
兵士在狱外久候,这时进来处理狱卒。
青蒲公大喜:“你要纵我出狱?那么,我果然是你的——”息再用铁剑贯穿其颈项。
“舅舅,你去吧。
”息再杀死他,将他的舌头割下,踩着狱卒的尸体去交差。
“青蒲公妄言,我先去其舌头,而后将人杀死。
至于狱卒,他们大概常听青蒲公讲说,已经听到不少事情,也不能留。
陛下,你在管理青蒲公一事上疏忽。
”他竟然在大殿上指责后梁帝,吓退一众宫人。
后梁帝懊恼:“你说得对。
”
为了缓解尴尬,皇帝涎笑,走到息再面前,收了他的铁剑,用剑背压着他跪下:“那么,息卿,你没有听到什么吧?”
为酒色浑浊的眼睛,把息再从头到脚看了几遍。
“没有。
”
“你确定杀了他?”
“他死绝。
”
“好。
”后梁帝出汗,要来扇子。
“你能杀死青蒲公,最好!多少人看到我客气地对他,都不敢动他。
到今天,终于有人帮我杀他。
你立功了,息卿,我承诺你,未来会给你一把剑,”他扇着风,将铁剑掩入下裳,“但这把剑不行。
在神仙台上,你选它,我虽在笑,实在生气,这是主上剑,只能传给楚王。
”
息再跪谢。
后梁帝拿青蒲公的性命试探息再,看他是否有胆量,或许还试探了别的什么。
息再表现出色,并且意外取得关于楚国的秘闻,本来十分满足。
但他手心却空虚,阵阵发痒,似乎是亲舅舅的呼吸在作怪。
息再想,等有了自己的剑,就好了。
维年月日,春去秋来,专属于息再的剑制成,是尚方剑,能运作生死。
剑下是绝对的服从。
息再上殿受剑,身形已经在众官当中凸显。
后梁帝笑吟吟的:“灵飞令。
”
这年最大的事,就是灵飞行宫落成了。
后梁公主臧文鸢成了亲父养在灵飞行宫里的蛊。
作为蛊,她的对手是一众死刑和远徙的亡命徒。
后梁皇帝曾许诺,如果文鸢能在这群人当中成为最后的生者,将复她母亲灵飞美人的名位,并将她送给他的嫡子、她的长兄楚王做礼物……
天数台上有对话。
“你要救文鸢。
”
“不,我要让她留到最后,去楚王身边。
”
公冶千年抚摸麈尾:“你想让文鸢刺激楚王?不成,楚王毕竟在楚国长大,受蔽数十年。
文鸢一朝到他身边,告诉他父亲荒淫无道,兄弟姐妹凶恶,后梁即将倾覆——我猜他会笑一笑,将文鸢送去医师处。
”
“拙劣。
”息再评价公冶千年的想法。
他另有打算。
人的出身落在息再眼中,成为可用与不可用的分别。
灵飞宫中那么多人,息再不落下任何一个,在心中计量。
与文鸢同住的鞠青来,是燕国游侠,不可用;怒人阙的季休,是淮海长公主妓女,未尝可用;贺子朝,一位木直的好男子,无用;北部的江玉绳、栾氏兄弟、傅大涴,通通是平民,不堪其用。
何生,唔,何生……
息再在这名不起眼的老者身上留意。
“你琢磨他们,不如思考,怎样与西北部,尤其是龙文大国建立关系,”千年点拨他,“多少年来,你梦寐得到一股势力。
而我观史,只有西北诸国对后梁有打击。
”
息再认可千年的话。
他继续向下,看到公孙远的名字。
“公孙远……”息再对公孙远有印象,是因为揺落参加射策考试时,曾跟他说,同期的学生里,有一位过目不忘的人,复姓公孙。
昔日的浡人,为息再赠名揺落,在横县数年,又借荀杉的家姓,更名荀揺落。
息再授意他广读书,并竞逐风雅,他做到了,从县学脱颖而出,在省中露个面,一年后去补齐王国的文吏,到今年任期将至。
息再看到齐国出身的何生时,便想起揺落。
“揺落跟我提过公孙远。
”
“或许是同名同姓。
你纠结这些,多烦琐。
”千年推他肩膀,带他到台前。
两人远眺。
张扬的队伍,正在出省。
“皇帝又向楚国发派礼队,”千年喃喃的,突然问息再,“那个浡人,已在队伍之中了?”
“是。
”
“息再,多少浡人一去不回,你应该能想到他们的下场。
”千年牵他衣袖,被他甩开。
后梁帝赏给楚王的礼物,通常由少府资助,国师送卜,造出富丽又吉祥的声势,由小队人马送往那片净土。
息再每借千年之便,在其中安插浡人,过后都要和千年起争执。
这次也不例外。
“你看重他们,怎么能让他们送死。
”
“我看重进入楚国的方法。
只要有一人能活着入国,之前的人就不算枉死。
”
“好吧,息再,你我之间,总是你对多,我错多,这一次或许又是你对。
成大不成小,治强不治细,为了今后的事,要舍得几条性命,”千年将麈尾扯烂,“我记得上次你说,省中浡人还剩一两名了吧,如果浡人用尽,有用的上我性命时,你便用。
”
千年也是个大男了,凌凌的凤眼,高瘦的身材,平常在天数台观星,被众位待诏仰慕:“国师。
”只有息再一眼能见他幼时的模样:忧国的灵童。
“我自然会用。
”
息再登上回灵飞行宫的马车,打个瞌睡,被行路的风裹挟,来到某条城渠岸上。
浡人都很年幼,聚在他身旁,听他为自己开脱:“我为皇帝做了数不尽的坏事,才得他的欢心,拥有现在的一切。
我不能功亏一篑。
为此,我连亲友的生死都可以不顾。
而你们不过是我的走狗,我一声令下,你们就去赴死,明白吗?”浡人点头。
屠户不知从何处来,拿着砍刀,朝人面门挥。
息再并没有下令,浡人们却同心协力,迎着刀刃,为息再挡。
血溅到半空。
息再一身冷汗:“但你们是我救回的性命……”
他惊醒,让车夫拐去左冯翊。
左冯翊横县中,还剩下一位浡人,名叫金夬。
息再看望他。
他喜不自胜,给息再洗水果,又帮他在手腕处彩绘一条螭龙。
“初见时,你像银龙。
”金夬不常说话,在后梁生活多年,依旧有口音。
息再帮着他说:“是以前在屠户铺里偷肥肉的事。
我那副样子,就是龙吗?”金夬轻轻点头。
息再不能久留了。
他要尽快置身灵飞当中,看一群人的丑态来定心。
回到行宫,息再听说怒人阙大乱。
蓝谨死了,连美人失去眼睛和宠爱,青来与季休被埋,最无可能活下来的公主,躺在招云榭上,成为宫城以南的生者。
息再陪她三个昼夜。
最后一夜,下大雨,她病了,他附在她唇上,将药喂给她,自己也染病。
“臧文鸢,”他喊她,“那人众多子女,只有我们两人不姓冯。
”
病中昏散,病后才得消息,前往楚国的队伍没有回来。
三辅居民都说,他们送完礼物,已经在楚国定居。
只有少数人知道缘由。
其中息再最苦。
他散发,伏在案上,偶见灵飞图里一个“晚”字。
息再做了三次尝试。
第一次,不久前的一次,他说动蓝谨入晚馆,蓝谨被馆中人打出;第二次,近来一次,他打晕何生入晚馆,何生被好好地送出;第三次,不日后的一次,他绊倒夜中逃亡的文鸢,封住岔路,将她引至晚馆前,与言田并赵将冲突,由此揭开馆人的真身。
义阳王子?
“息再,你有误,义阳王子在沙丘。
他是神武子,万夫之勇,如果手腿完好,又有行动上的自由,早就将你在内的所有人都杀了。
你说的那人,一定不是他。
”千年不信。
息再亲赴晚馆,路过石窦,听到名为玉绳的少年说:“那人喝鲜血,啖生肉,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你偏要与他一处,吓到了吧。
”间有文鸢的抽泣声。
的确,传说西北义阳王之子,犀角兽身,食人血肉,劈裂山石做武器,还能遁地袭人。
后梁帝前半生最险的时刻,就是被他袭击,差点丢掉性命,因此将他视作最恶的仇人,一得到他,立刻兴土木,造沙丘,长久地折磨,摧毁他的体质与心神。
传说之为传说,需要眼见才能成实——息再在晚馆前,晏待时在晚馆里面。
各有过去的两人,首次见面。
勿近,息再想。
披露而归的路上,他很愉快,回到前殿,甚至望着铜灯笑。
九枝灯,映照九面笑脸。
羽林退走,以为息再疲惫,至于半疯。
“千年,你又错了,”贺子朝的来信证实晏待时的身份。
内廷震惊。
息再到省中领罚,顺便去天数台嘲笑千年,见千年脸色铁青,他抿着嘴唇,显出少年时的顽劣,“义阳王子就在宫中。
”
天道如弓,人道也如弓,能在曲折的道路上找到方向的人,可以改变许多人的命运。
眼下,息再自觉找到了方向。
恰好公孙远投诚。
他权衡,最终将这名尝尽人事苦的青年收入手中,并将后梁版图交给公孙远。
“这图我要收回。
你既然过目不忘,就在我收前将图记好。
我会放你自由,你出了宫,要去找国西北的名阜代山,而后南下,从义阳国开始,替我传递消息:‘义阳王子还活着,在省中预谋大事,希望众部有应,都来相助。
’”见公孙远有惊惧色,息再承诺他,“你已将魏侯的丑闻告诉我,如果再帮我做成这件事,我许你累世高第。
”
“你不怕我一去不回?”公孙远问。
“是啊,你不怕他一去不回?”数日后,千年也皱眉,“他一出宫,看到长空,还会回来吗?我们于他,是陌路人。
他并没有为我们拼命的理由。
”
“他会回来,他是我统御的人。
”息再让千年宽心。
千年摇头,观察昴宿,绘制星图,过一会儿才问:“息大人,你长于统御,为什么不统御义阳王子,将他放归?哦,你怕放虎归山,还是怕统御你的人察觉?毕竟义阳王子是后梁帝的肉中刺。
”
千年常用这种话来使息再发怒。
息再习惯了,拂袖离去:“是,我怕统御我的人。
”但他说了假话。
除了忌惮后梁帝,息再执意留下晏待时,还有另外的原因。
他在远处看晏待时和文鸢。
皇帝与晏待时有血海深仇。
息再以为,晏待时会扼杀皇帝之女。
但晏待时待她很周全,不甚亲近,胜过亲近——世上人都错了,义阳王子不是怪物,而是个有品格的人。
息再边看边思考,没注意自己其实咬紧牙关。
“我需要你,请你帮我。
”数月后,行宫尘埃落定,息再对晏待时说,“相应的,我能帮你报仇。
”
晏待时沉静。
息再忽然发现这个男人的心意:“但我看出来了,你已经无意报仇,甚至无意生死,你活下来,是为了她——只要世上还有后梁,她便不得自由。
”
晏待时动了嘴唇,最终抑止。
孤傲的人,用眼神回复息再:是又怎样。
“好,那么你来帮我,我们使后梁倾覆。
”息再强作镇定,其实觉得心被擒着,很不适应,似乎有人要拿走属于他的部分,用的还是光明灿烂的手:他走过很多路,遇见很多人,大家生长在洿池,都脏,如今却杂生一支,出淤泥而不染的一支,托了他的妹妹,要做远去的金莲。
“哼,他不了解文鸢。
”回到省中,息再捂着脸,在天数台自语。
老国师路过。
身后的观星待诏们齐声:“君侯。
”吓息再一跳。
老人家和蔼地笑,拍抚他的肩膀:“诸位待诏,敬称不准逾级。
不过,息再,恭喜你高升。
如今你位在三公,有了地民,我是要称你为君的。
”
息再回他一张狞笑的脸。
老国师以为自己老眼昏花,再看时,息再已低头:“老师直呼学生姓名就好。
”
老国师走后,他去找千年。
两人为赴楚国的队伍做最后的准备。
“浡人金夬已在十二名力士当中,晏待时入楚以后,他将原路返回,做晏待时的替死。
你有什么话要对他说,我可以转达。
”
“我无话可说。
”息再捂住千年的嘴。
这次入楚,送的礼物是文鸢公主。
消息被人刻意封在省中,知道的人有限。
息再猜,应该是和夫人所为,目的是维护天家的脸面。
和夫人真滑稽,有权力,却执着于这些事。
息再真不知她是怎样理直气壮地活到现在。
但他想起青蒲公,想起过去的人,最后想到楚国的那位身上去,他们都麻木,到了非得掠夺其所有,才能奋起的程度。
息再时下要做的就是这件事。
他有些疲惫,靠在台柱上,听千年的低语:“息再,你真要让文鸢公主去吗,你要是改换心意,半路上可以将她换出,由我来想办法。
”
“非文鸢不可。
”息再侧目。
楚王写给燕、赵二王的小书,并多年来各色的书信,表明他是个明德重义的人,不过,就算他没有写过这些,息再也能料想其性格——楚王一定温柔,对生灵友好,爱着亲人;因为息再强硬,视百物为芥草,对同血的人没有爱,除了杀欲就是情欲——在干净的水塘里养出的鱼,身心健美,井然有秩,跟自己这种泥者正相反就是了。
因此,息再要借后梁帝的做法,将楚王拖下泥潭,首先让他背德。
“他与亲妹乱,与畜生做父子兄弟,被猪狗拜为神,以乱世为奉养,一朝得知真相,会有什么反应?我想他不至于跌脚哭泣,或是灰死吧。
”回到御史府,息再自得,抚摸金印。
旷寂的房间里总有他的笑声。
肖不阿在门前流汗。
几日后,他与息再相约销陵,到群山与东风相会的谷口。
“西北诸部都有号召,可贵的是,龙文国王也与我密信,称可以帮助我,就当帮助晏待时;魏侯想要清白的名声,承诺会出兵挈制燕赵,但我观其人,觉得他不像是能起事者,最多在当日按兵不动,哼,他的话,不能尽信;至于楚——”息再正陈述,看到肖不阿绷紧身体,被卷耳划破衣袖也不知。
“楚国需要死几个人。
”他捡走那些卷耳。
肖不阿抓住他的手:“啊?”
“惊讶什么,楚王是无手还是无脚?怕死人,就去保护人,”息再扽开肖不阿,做一番平复,“长沙守专杀,如果得知楚地叛乱,他会动作。
他也是个久抑志的人,一动作,难免失去尺度。
届时后梁有大动荡。
我猜,多数国人心向楚王。
”
肖不阿蓄泪:“息再,你将兄弟推进火坑。
”
“眼前有流血,体肤有疼痛,胜过聆听说客凿凿。
对于楚王来说,这个方法最有效果,我不信他见识过,体会过,还能做和美的王。
我要他奋力抗争。
”
肖不阿看出息再的私情:“收手吧,孩子,你明明忌恨楚王,要他吃你吃过的苦。
”
息再怒目,扬手要打。
肖不阿臣服着。
东风呻呼,从陵墓来。
名为“销”的帝陵还没有合墓,里面仅有一位早逝的女子。
“椽栾。
”肖不阿念孟皇后的名字,心如刀绞,肉体上却没有疼痛。
他抬头。
息再负手转身,在想之后的事:“不过,需要有人做引,使长沙守注意到楚地的异样。
我的浡人做得足够好,现在轮到朝野这边,我想你是楚相,这件事本想让你去做,无奈你束手束脚,还是换千年去。
”
“就让我去吧。
”肖不阿恳求。
息再已经下山,将肖不阿拘禁在陵园。
不久,公冶千年被修氏兄弟查出变事。
千年失去双眼,受刑下狱,在休息时,说出与楚国通反的话,特意说给修釜听。
修太尉惊骇,又为燕王怂恿,阴书内弟修锜,让他决绝立断。
长沙守印证了先前的怀疑,于是破开楚国门,从云梦屠杀至王都,造成后梁未见的大灾难。
四方百姓走出家门,在这个夜晚遥望江淮,看到虹色。
“这是……”他们惊诧,同时每人眼里都有隐隐的期待。
空山回荡肖不阿的哀声:“请放了我,不然请帮我代话,息再,哦,御史大人有错。
有些事,他万不能做。
”
销陵的守卫换了一批人,无情理,只知道执行任务。
肖不阿说不动,便去翻墙。
墙下有棘木,将他剌得血淋淋,他忍痛奔赴省中。
月行行,景色留,曾经有个夜晚,他也像这样走夜路,将皇后子送出。
婴孩在他怀中,呼吸轻盈如蓬,让肖不阿怜悯又心疼,错以为此子是个弃婴,由孟皇后乖张的心意而出,去过人间的苦日子,再也回不来了。
“那么你永远不要教他,将他扔到苦地里去。
”
“最好是离省中不远、又不富足的地方,最好是有攻山之辈、又有都水长官的地方,让他耳目有广有狭。
”
“等一二十年、四五十年后,你且看他的成就。
”
椽栾的话在耳边。
她本人也获得新生,出现在虹色里。
肖不阿以为是幻觉,边跑边揉眼睛,逐渐看清宫门外的大火。
“宫变?”他立足不前。
息再在火中。
准备把这三章合成一章,捋剧情的内容放在合并之后的章节末尾,大家可以分章看,也可以等等看合并章,这条线算是结束了,接下来回归主线(扶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