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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噎留在世上的一口气(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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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看看你的样子,唔,我不如拜托千年为我扬名。

    ” 见息再耳垂都充血,俛眉子终于松口:“你暂且住下吧,等我想到可做的事,你能做到,再让你看书。

    ” 他让息再干杂活,也没落下照顾起居,还有些荒唐事,比如送过路的县人回家——息再一趟去来,稀星爬上高坡。

     这次和千年闹不愉快,息再一连几天不理人。

    俛眉子的小庐变得很邋遢,俛眉子本人也灰头土脸。

    他气息再,不许其入室休息。

    息再便像个野雀,整日挂在树间。

     “小子,你来。

    ”某天晚上,俛眉子摸黑喊人。

     息再下树了,冷冷地看他。

     俛眉子骂他白眼狼,将他带到一根直木前,点起灯火。

     “你帮我把这件事做了,我就让你看书,”见息再眼里终于升起粲然的光,俛眉子来气,“不会让你白得好处。

    ” 一根木头埋在土里,本来没什么稀奇。

    但俛眉子持灯照亮木头,则稀奇处一下子显现:庞大的蚁群正在通过,遇到木头就分成两股,过后再并成一股,像黑水分流与合流。

     “这里原有一座观宇,如今只剩这一根橑,算是个文物,脆弱得很。

    蚂蚁爬来爬去,已经咬穿了橑的两侧。

    如果放任,明年橑就会断。

    我要你保住它,让它继续立在这里。

    做得到,则我岩上的书随你拿取。

    ” 夜中,两人互相打量。

     “如何?” “就这件事?” 俛眉子早有预料:“你以为这是易事?”息再取下灯火,直接烧了来路上的蚂蚁。

     焦味冲人,两人都咳嗽。

     俛眉子连连叫苦:“好好,且看明天。

    ” 第二天,庞大的蚁群在焦地上行进,一往无前的气势。

    反而是直木受烟熏,又受晨露,顶端发灰,簌簌地掉屑。

     息再咬着指甲,又拿水冲散了蚁群。

     夜里,他梦到蚂蚁齐步走,白天连忙去看:土地变成淤地,蚁群井然有序,而木头受潮,加重腐烂。

     息再恶怒,想将蚂蚁踩死,看一眼迭层的蚁群,最终没有下脚。

     正旦日当天,揺落思念息再,前来拜会。

    息再正在垒石做屏障,围住直木,不让蚂蚁靠近。

     “烧巢穴。

    ”揺落学会说话和写字,迫不及待给息再建议。

     息再只是摇头。

     他曾溯源,找到七十多个蚁巢,耗费三四天捣毁,并用火烧尽余蚁,守了整夜,直到木头附近一只蚁也不剩,才歪在石滩上。

    那时他昏昏沉沉,脑中很乱,想起过去的人,黑压压的面容,蚁群似的。

     到揺落来的前两天,从地底和山丘钻出的无数蚂蚁,重新汇成队伍,走上老路。

    息再晚起,静静地看。

     他开始改换方法,垒石做屏障,又在直木四周放置甜物,甚至给蚂蚁挖小道——等揺落走了,息再才动手。

     布置完毕,他席地,深呼气。

     一件不起眼的事,让他辛苦至此,除了蚂蚁灭不尽,更有那根脆弱的直木移不得、碰不得的原因在。

    息再数次想,干脆将它踢断。

    俛眉子便会出现在他身后,拈须微笑:“无忍性的小子。

    ” 息再立刻回他:“且看明天。

    ” 屏障和诱饵见效,蚂蚁开始分心,一部分被阻隔,去爬甜物,一部分改走息再的道路。

    又过两天,蚁群终于有了离散的趋势。

     息再憔悴,仍不敢松懈,日夜盯着直木。

    天高,数里外的鸮声回荡。

    全身心扑进眼前事的少年,没有发现外界的变化:未免太静。

     唯一一次分神,他想着千年:“千年许久不来。

    ” 千年就在他头顶,依靠怪岩藏身,同样憔悴,不敢松懈。

     俛眉子在他身旁:“千年,你看了这么久,还没看够?” “不够,”千年抱紧风车,“俛眉子不是与他说定,要保护古木不受蚁害?他没暴弃,却也没解决问题,还早着呢。

    我可是怀抱兴趣,想看他的处理。

    ” 然而千年的样子并不像怀抱兴趣。

    他正色敛容,像在探寻一件大事。

     俛眉子担心他:“你怎么了,从宫中回来,我看你变了个人。

    ” “我没变。

    ”千年笑一笑。

     息再的布置在半月后失效。

     蚂蚁吃完甜物,移山似的,移开石障,继续前行。

    息再已经力竭了。

     一个小孩,最有活力的年纪,被一件怪差事磨去所有神采,睁眼闭眼,只有密集的蚁群。

    他为它们辟路,给它们尝甜头,阻挡或是虐杀,都不能改变它们的方向。

    反而是直木不堪折腾,越来越破烂。

     “你和俛眉子同住,可有收获?” 荀杉来访。

    息再在门外招待,有气无力的样子。

     他不打算隐瞒:“数月以来,我什么也没干,几乎与世隔绝,只与跟蚂蚁周旋。

    ” 毕竟是俛眉子的要求,荀杉不好评价,转而说:“或许俛眉子想看你的毅力。

    不过,后梁死气沉沉,乱处又很乱,你与世隔绝,或许是好事。

    ” 上不正,下失风俗。

    后梁的皇后病了,病症怪异,引发人心的动荡。

    有人说,皇后终于被皇帝逼疯,也有人否定,声称皇后还是楚王妃时,就失常,如今只不过是将失常传开。

     不端的天家,让天下惶惶,污漫国人的品格。

    时下可称乱世。

     孟皇后坐在相思殿上,不知自己已经成了罪人。

     她少有清醒的时候,清醒了,便履行女君的义务,听一听宗室子女的背诵。

    这次来的是文鸢,年仅三岁的公主,容貌善,能书写,还有一位失德的亡母。

     或许因为她是灵飞美人所出,皇后对她,总带一些嫌恶。

    看她拾级、踩空、被燕王笑,皇后并没有制止,只是皱眉向别处。

     她的心一直悬在危处。

     他知道了吗,已经找到了吗,为什么要让蓝谨与我共弈,蓝谨为什么要说那番话……陈年旧事,在她头脑中结网。

     她有片刻窒息,觉得自己又要发病了,慌得到处看,最后与文鸢对视:小女儿朦胧意态,梅色的唇氤氲气息,一字一句地背诵王教典籍,实在可爱。

     然而皇后看出皇帝的轮廓。

     父借女口:“好阿噎,你把我们的儿子藏哪去了?” “你等死吧,他会杀了你!”皇后大叫。

     相思殿中的人都被吓到,连燕王都啧舌。

    他正想调侃,却见皇后下殿,给了文鸢一掌,便也离座:“皇后。

    ” 幼小的公主不堪打击,摔在殿柱一角。

    公冶千年恰好路过,还抱着赤文瑑玉盘。

     皇后不是第一次打人,却是第一次叫千年目睹。

    他立刻丢开玉盘,投身向前,抱住文鸢。

     皇后的第二掌就落在千年身上。

     燕王看在眼里,又去看粉碎的玉盘:“咦?” 皇后要打第三下,被燕王拦住:“母后,看清楚,这位是公冶氏的少子,国师的儿子,不是你盼望去死的某人。

    ”皇后猛然清醒,千年也及时松手,文鸢肿着脸,由女傅抱走,隐约能听见抽打手掌的声音。

     “我听人说,公冶氏不问世事,代代在天数台上观星,失人心,得神性,没想今天见到千年破例,为保护公主,竟然打破发占的宝器。

    ”人散后,相思殿中仅剩千年和燕王,一同捡拾玉盘碎片。

     燕王故意发难,却得了千年的笑脸。

     “燕王听谁说的呢?还是让千年为你举例吧,例如楚王被称为神王,绝不是因为他失去人心,而是因为他心完满。

    燕王是他手足,一定最有体会。

    ” 千年正说,冷不防看到燕王吃人似的眼神。

     和楚王同年出生的宗室子,天生一副豺鬣肚肠。

    在所有人都深爱楚王时,也有这样一个人,深藏着妒忌。

     千年自觉失言,抱着坏玉盘离去。

     身后有燕王的高声:“千年,你被誉为你族应时而出的天才,怎么不好好想想,公冶氏为什么可以在天数台上安然百年?你收敛些,顺便告诉你父亲,少掺搅世事。

    ” 这是直白的警告。

     千年咬紧牙关,一路跑回天数台。

    公冶国师还在作画,喃喃地说:“不能再这样下去,至少不能使楚王蒙昧。

    ” “父亲。

    ” “千年。

    ” 千年出示玉盘碎片:“我不谨慎,在众人面前帮了文鸢公主。

    ” 公冶国师欣慰,突然反应过来,抓住千年的肩膀:“你还是和你祖父一道,不要涉世,听我的话。

    ” “那么父亲又在做什么?” “绘画。

    ” 千年摇头,抱住公冶国师的胳膊:“父亲,我不信祖父,只信你之‘人定胜天’,我已经开始物色了,一定能找到有心有力的伙伴,扭转国命。

    ”他几乎要请公冶国师和他同去横县,一观不凡的少年。

    然而这时台下来人。

     “不好!真不好!皇后情绪激烈,发噎以后翻白眼,流鼻水,浑身痉挛。

    几位夫人说,大事降临时,需有国师在场,请国师去。

    ”公冶国师匆匆去了。

    千年扶着画,向父亲的背影下决心。

     不久后的一个白天。

    息再步入县道。

     记不清第几次尝试,总之俛眉子已经叫停:“行了,你就这些本事。

    那根橑也快倒了,如果今天还不能驱散蚁群,便拿我几卷字义和物名,重新乞讨去吧。

    人需量力,连蚂蚁都奈何不了的人,读大学大道,也不见得有什么用。

    ” 息再习惯俛眉子的贬损,或者说,他的性格悄然改变了。

    从前眦睚必报的坏小子,如今像沉水,不易起波澜。

    俛眉子嘲弄他,他只顾刷灶;等俛眉子说累了,他才洗手出门。

     “上哪去?”老人伸着脖子,隐隐地失望,“哼,你要放弃。

    ” “不放弃,我再去试试。

    ” 息再到直木处,直木已经摇摇。

     他负手绕着木头转,蚂蚁在脚边行进,首尾相接,逐渐远去。

    小坡上抽发新木,蚁群消失在青翠中。

     息再忽然想看它们的去处。

     他越过小坡,走溪路回到县城,路上有人在抚掌,有人在抹眼泪,给了息再好与不好两种预感,他无暇去想人们被何事感染情绪,只当自己太久没有正常的生活,看什么都稀奇。

     过城来到野外,他远远看见蚁群穿山,就要赶去。

     “恶兆可多嘞,什么蚂蚁,蝗虫,蝮蛇,样样都要管,日子就没法过。

    ”县人开荒归来,阻拦息再。

    息再只能绕到人烟稀少处,追着蚂蚁走。

    从某一刻起,他身边再无农田水利,反应过来时,已经置身两县的驰道中。

     一驾传车飞过。

    车夫赶马,像是疯了。

     又一匹驿马冲来。

    驿卒双眼通红。

     息再避过他们,终于看到蚁群的尽头。

     带给他百日辛苦的魁首,爬得很慢,身后绵延小蚁,只循它的方向前进。

     息再觉得自己荒唐,进而想到一切忍受蚁群祸害的人,都很荒唐,大家紧盯蚂蚁的出处,不然就是守卫直木四周,从来没人处置头蚁。

     息再喘着气,去摁头蚁,失手,还被后来的蚂蚁咬——他跑了太远的路,神思倦怠,汗湿到衣襟。

     不过这类似处决的场面,还是让他快意。

    他终究摁死头蚁,将尸体摁进砂石。

    咬人的蚁停下来探,后来者居上,真正的蚁附来了,壮观如潮。

     息再简直无处落脚。

     他觉得恶心,同时在笑:孩童的笑,第一次出现在他脸上。

     “快将它们拂开。

    ”身后有人在喊。

     是俛眉子。

    他拄拐,脸色极差。

     一路追来,老人几乎耗去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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