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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令宜番外:山月不知心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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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是乌云密布的灰蓝色,地是泥泞蜿蜒的黄土色,山是拨不开缭绕烟雾的青黛色。

    星也西沉,月也低垂,草叶片上承着昨夜凝结的露,阴蔽处草虫的鸣叫声渐稀渐弱,取而代之的是艳丽鸟儿跃上枝头歌咏新日—— 东方既白,天将明矣。

     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从草垛堆中爬出来。

    周遭寂静无人,唯有小花狗听见了我的响动,跑到我面前欢快地摇着尾巴。

    它兴高采烈是自然的,天亮了,它便可以外出找肉吃。

    可我盯着它毛茸茸的尾巴尖上那一抹亮黄,心却丝毫愈来愈沉。

     整整一夜了,阿娘还没有回返。

    我只知不该贸然下山,却不知该在这昏暗潮湿的山洞内守到何时。

    阿娘将一切厚实衣物都裹在了我身上,打开包袱,里头有几两银子、一张路引,还有足够支撑我过活半个月的干粮。

     我将一切东西清点完,心里也有了底。

    阿娘应当避去了别处,抑或是同爹爹在一起,待这群剿匪的元军被击退,他们便会来寻的。

     思罢,我又爬回了草垛,歪头睡了过去。

     …… 从记事起,我家中便处处透着古怪。

    爹爹甚少归家,阿娘几乎对他闭口不谈。

    即便我绞尽脑汁歪缠,打破砂锅问到底,阿娘也只肯同我说,爹爹是从军之人,军中事忙,他不便在家多住。

     那时的我尚分不清元军与义军,更不清楚朝廷封赏的官与自封的官有何分别。

    我只晓得,使笔墨纸砚的是文官,拿刀枪剑戟的是武官,所有的军士都是一路的,所有的官员都是惩恶扬善的。

    因为没出过村子,在我眼中,昌溪村就是我能想象出的四方天下,村子安宁便是天下太平。

     至正十一年,元军来犯。

    为了保卫乡民,孟家叔叔自告奋勇成了头领,我爹爹跟随他一道集结队伍起义,最终大获全胜。

    直到那时我才隐约明白,他们并非一般的从军之人,他们是与朝廷对着干的“叛军”。

     可是,那又如何呢?毕竟与抢钱抢粮的元军相比,我爹爹从不作恶,只是想要自保而已。

     元军经此一役,不敢轻易再来。

    但大家都预料到了将来轰轰烈烈的纷乱局面,于是,村中除了襁褓幼童,人人都操练起了兵器。

    爹爹得空便教我与阿娘骑马射箭,他说,不求我练就个百发百中,只求日后在危难时我能有一线逃生之机。

    可惜我生来便不擅长这些。

    同样是学艺,孟叔叔膝下二子早将长枪长棍使得炉火纯青,而我却只能驭马绕着自家房舍小跑几圈,更遑论脱缰挽弓。

     习武都是要吃点苦头的。

    爹爹见我实在胆小不开窍,又明白自己狠不下心,干脆全然丢开手,将我托付给孟家二哥。

     “上了马背便坐不住,马又不吃人,真不知有何好怕的。

    ”爹爹毫不客气揭我的老底,叹了口气道:“开平,你可一定要教会她,跑得快些才好,慢吞吞的像什么样?” 我呆立在一旁,看着这俩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半晌,满心都是忐忑。

    孟开平这个人我是知道的,不是听说,该是如雷贯耳才对。

    他自小便因惹是生非而在乡中闻名,方圆百里无人不知他的脾性,落在他手里,我估量着自己是没好果子吃了。

     “胆子都是练出来的。

    ”果不其然,他望着我嘻嘻笑道:“既然前怕狼后怕虎,骑在上头还怕马,那便放条小狗绕着追,看她还怕不怕。

    ” 说罢,他便从隔壁毛虎家借了头看门护院的狼狗来。

    那狗名大花,长久被拴着,一朝撒开后便只知寻人扑。

    我见了当即吓得要命,再也顾不得什么怕不怕的了,赶忙连滚带爬踩上马镫,攥紧缰绳稍夹马腹就向前跑去。

     “毛虎哥!救命啊!”经过毛虎家门前,我大叫道:“快把你家狗牵走!” 然而他们明显是串通好的,我喊了许多遍,毛虎却总不现身。

    说话间,我扭头只见大花还发疯似的跟在马后追,黑面、黄牙、猩红的舌头……眼见着它便要追上来了,我干脆眼一闭、心一横,终于拿起了马上的皮鞭。

     抬手一扬鞭,马儿便轻轻跃起,旋即向前飞快奔去。

    风在我耳边呼啸而过,几乎吹得我睁不开眼,但一切都是全新的体验。

    刚开始,我伏在马上浑身僵直,生怕不慎跌落,可随着身下飞驰间的起伏逐渐平稳,我也略松一口气,渐渐放宽了心。

    原来扬鞭策马并不算一件十分可怖的事情。

     我一路跑出了村,村外,是连绵不绝的青山与绕山而过的新安江。

    我勒马停在江边,再度回首看去,那死命追逐的狼狗大花早就不见了,身后唯有孟开平噙着坏笑,悠悠打马上前问我道:“怎样,骑马快活么?” 闻言,我撇了撇嘴,不屑道:“可不是你教的好,是我早先便学会了。

    ” 爹爹教我半年有余,一切关窍我都记在了心里,只是迟迟不敢迈出第一步罢了。

    其实孟开平也知道这些,正因为他料定我会,所以才敢故意放狗吓我,否则我若摔死了……想到这儿,我还是难免牙根痒痒,忍不住啐他道:“日后你可千万别再当师父教人骑马!误人子弟事小,把徒弟害死可就事大了!” “小丫头也忒凶了。

    ”孟开平听了哈哈大笑道:“我可不会再教姑娘家家了,娇气得要命。

    你爹还千叮咛万嘱咐,莫要让你摔着脸——笑话!骑马哪有怕摔的?就你这小矮马,顶多摔你个屁股墩。

    ” 我以为他还要再说风凉话,正欲回嘴,没想到他扬手便将一枝春梅丢给我。

     那梅似是刚折下,花枝还沾染了凛冬时节未融的雪,清冽沁人。

     “令宜,不是所有女子都有机会的,你要好生学会这本领。

    ”他指着远处的群山,傲然对我道:“双腿所及有限,唯有骑着马,才能走出这片大山去外头瞧瞧。

    ” 这是我从没想过的。

    外面的天地太远太虚幻,我根本想象不出来,于是只好回道:“那是你们男儿家的事,再者,我爹爹会带我出去长见识的。

    ” 然而孟开平却摇摇头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难道你想始终都靠旁人吗?你爹爹阿娘陪不了你一辈子。

    有朝一日你嫁人,夫君策马天下、浪迹四方,你又怎么与他并肩而行呢?” 手中的绿梅婉娩生幽香,我一时无言,只能静望涛涛江水。

     那是他头一回戏弄我,既教会了我骑马,也教会了我如何去忧虑稍远些的将来。

    但我后来想,人生不过二三事,何必晴时觅雨烟?话说得太早,难免容易食言。

    正如他当年信誓旦旦放话说绝不再教姑娘家骑马,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六年后,自己要拿出八辈子的耐心去教会对骑术一窍不通的筠姐姐。

    而筠姐姐也正是用他所教授的骑术,将他狠狠抛下,干脆利落。

     孟叔叔和开广哥同我爹爹一样,整日事忙,常寻不见人。

    但开平哥却不同,他处处都逛、处处都玩,不论我去哪儿都可能碰见他。

    就连村里姑娘聚在一起翻花绳、打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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