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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令宜番外:山月不知心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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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不准也要来横插一脚。

    偏这家伙相貌生得英气昂然,生来一股子张狂痞气,一堆少年人中独他最显眼讨喜。

    有几家姐姐但凡瞧见他来,则立时面飞红霞、含羞带怯,随后便掩唇笑闹着避开。

    我则站在一旁发愣,实不懂她们的眼光怎得如此浅薄,竟看上了这么个黑心玩意儿。

     五月的天温温热热的,我正蹲在地上拿树枝学写字,有人冷不丁从树上跳下来,落在我面前。

     “开平哥。

    ”方才听见头顶叶子沙沙作响,我便猜到了是谁,于是头也不抬毫不意外道:“你的账目算完了?” “算个屁的账目。

    ”他边说便向前走了两步,使得我一眼便看见了他脚上崭新的靴子和织有暗纹的袍服下摆,于是我讶然抬头,很快又睁大了双眼。

     身着品月蓝窄袖长袍,头戴玄黑裹巾,手拿棕竹折扇,面容光洁,气宇轩昂……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不修边幅、不拘小节的孟开平吗?今日怎么骤然讲究起来了?若再将窄袖换为宽袖,说他是习文科考的举子也是十足可信的。

     我暗暗道,没有丑汉子只有懒汉子,原来粗人并非无药可救,这黑心玩意好生装扮一番还是颇为可观的。

     他见我发呆,抬手便用折扇点了点我的额头,戏谑道:“是不是瞧着小爷我仿若天人下凡?” 只消这一句话,我对他刚升起的些微好感登时便烟消云散。

    我不理他,继续捡起树枝专心描字,可这个讨人嫌的家伙竟然也蹲了下来,多嘴点评我的字道:“你这写的,还不如蚯蚓爬的呢。

    唉,同是女子,怎么就天差地别呢……” 我直觉他在拿我同旁人比,而且是个他熟识的女子,于是追问道:“那你觉得谁比我写得好?” 孟开平顿了顿,想了半晌,才摸了摸鼻尖道:“依我看,王家小姐定然比你写得好。

    ” 我晓得王家小姐是那位正同他议亲的闺秀,我也不得不承认人家的确比我知书达理。

    但奇怪的是,他为何不脱口道出,反而扭扭捏捏思量许久?该不会是随口扯了个人应付我罢? 于是我心生一计,故意道:“王小姐的字谁能比得过?塾中祝先生可说了,十里八乡恐怕也寻不出胜过她的女子……” “那老祝头胡扯!”孟开平一听,果然立刻反驳道:“城里的总管小姐难道比不过她?人家三岁开蒙,五岁作诗,七岁成章,走的是女诸生的路子,难道不比她更……“ “啊!”我微笑着朝他眨了眨眼,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上了钩,赶忙收回余下半句,可惜早已迟了:“原来你要说的是她。

    ” 我忍不住笑话他道:“可人家写得好与你什么相干?你写的还不如我呢!” 哪知这句话竟伤到了孟开平坚若磐石的自尊心,他听后郁郁了片刻,不过也只是片刻罢了,很快便收拾好了落寞又冲我笑道:“练枪可不比习字轻松,你们的枪法都不如我,我才不在乎呢!” 正说着,远处突然传来孟叔的大喝声,其中还夹杂着孟开平的小名。

    听语气,他似乎又惹祸了。

     孟开平下意识往我身后躲了躲,借着树干挡住自己,压底嗓音道:“我半路逃了,没去那王小娘子家……快,老头子正冒火呢,若有人来了帮我遮掩遮掩!” 直到此刻我才明白,他原是被孟叔押去拜访却又爽约,真是唯有无耻之人才干得出这般无耻之事,教人家小娘子面子往哪里搁? 可孟开平也有歪理回我:“难道女子的脸面是脸面,男子的脸面便不是脸面了?我欢喜谁才不要旁人插手!” 后来这桩婚事果然没成。

    孟叔为此唉声叹气了许久,但凡提起,只要孟开平在跟前,脑壳就免不了挨上几巴掌。

    可是再后来,他根本没必要躲着议亲了。

    因为至正十三年,孟叔战死,同年,开广哥病逝。

    短短数月光景,开平哥接连失去了仅有的两位至亲,世上再也没人会管他欢喜谁不欢喜谁了。

     很长一段时日里,我都没有见过他。

    爹爹为我请了位女先生教授闺学,阿娘则拘着我,不准我再满村满山跑着乱玩。

    等我与孟开平再见,竟已是第二年的冬日,春风远矣。

     他瘦了很多,也高了很多,新衣在他身上显得略微宽大,但没人会因此觉得他孱弱可欺。

    这个少年方才十六岁,手下却有万余兵马之众,昌溪周边大大小小的乡镇势力都得看他的脸色过活,谁也不敢骑在他头上大呼小叫。

     于是我关切地凑到他面前,规规矩矩小声祝福道:“开平哥,新年安康,岁岁平安。

    ” 满屋流光溢彩的彩灯将他映得十分耀目,他停下与长辈们寒暄,低头温和地看向我:“令宜,岁岁平安。

    ”说着,他从腰间取了一吊红绳系好的铜钱,像个真正的长辈一般递到我手中:“压岁钱,收着罢。

    ” 暖色的烛火映在他眼瞳中,像天上熠熠闪烁的星子一般。

    这样喜庆团圆的场面,我却莫名觉得他有些忧伤。

     宴将散时,我故意蹲在孟开平屋外头放炮仗,他喝完酒回来一眼便瞧见了我,于是打趣道:“坏丫头,挨着草垛点炮仗,这是要把我屋子给烧了?快往边上挪挪。

    ” 直到此刻,我才觉得他与我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冰冷遥远。

    怀里那一吊钱哗哗作响,我站起身,仰头问他道:“开平哥,明年咱们还会在昌溪过年吗?” 他身上是浓重的酒气,眼神却很清明:“你这是听谁说的?” 我不答,他上前拍了拍我的头,回答道:“别想太多,跟着我走就成了。

    ” “走去哪?”我又追问他道:“你要是把我们带沟里怎么办?” 若换作从前,他一定会跟我来来回回斗嘴,然后说些不着边际的傻话。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孟头领的话关乎着全村乃至于万余人的生死存亡,他十分认真地对我说道:“识者知元廷失德,不能有天下矣。

    不是宽你的心,令宜,跟我走,我会带大家走最有指望的路。

    但是打仗没有不死人的,我会尽力让每一个人都死得值当。

    ” 大节下谈及生死,他却毫不忌讳。

    也许少年的哀痛是易消的春雪,雪融了,只剩下这个冷面寒枪的开平哥。

    其实我是相信他的,大家也都相信他,故而才会果断舍弃家乡跟随他到外面闯荡。

    虽然他还太年少,但年轻本身就是本钱,相比较孟叔与开广哥,他更加锐气也更令人安心。

     至正十四年,正月,我们并入了红巾军,成为齐元兴的部下。

     至正十六年,三月,齐元兴攻下金陵,更名应天。

     三年来,男人们辗转多地,我与阿娘便只能跟在后面躲躲藏藏。

    有时他们急行军顾不上家眷,箱柜里,米缸里,地窖里、山洞里,一切漆黑隐秘的角落我都躲藏过。

    以至于我后来年岁更大些,只要独自一人到了这样的地方,还是会呼吸急促、几欲昏厥。

     山洞外,一阵元军的叫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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