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思思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有许多破碎而凌乱的画面一闪而过,一下子是漫画里的内容,一下子是她经歷过的回忆,夹杂错佈,宛如一张细密的大网将她网罗其中。
眼前出现了很多人的脸,有常瑶握着她的手温和的笑意,有靳尹替她做凤凰灯时认真的侧脸,有陆知行和她打赌输了不甘的表情,有维桑沉默却傲娇的神情,有碧草胆小又碎嘴的唸叨,还有初一明明孤单却又坚强的背影……
但最多的,却是季紓清俊儒雅,从容雅正的身影。
他负手立在苍苍翠竹之间,绿竹掩映下,他一袭青衫与绿竹宛如一体,面容亦显得朦胧不清,凌思思下意识地走近一步,却在她跨出一步的同时,他亦侧过头来,唇角勾起一抹弧度,像是在笑。
凌思思莫名觉得不对劲,旋即四周浓雾瀰漫,竹林换成了夜雨中的山洞,她没能看见他的身影,却听见了那道如冰碎玉的声音,一字一句,响在耳际。
--“这一切都是假的,因为这里……只是一个虚构出来的漫画世界,不是吗?”
--“这不是你心中所想吗?将我们当作棋子,随意摆弄,决定他人生死,看着我们如傀儡般辗转挣扎,是不是还挺有趣?”
--“天下为局,无人不是棋子,可你却以全域死换一子活,便不觉得自私了么?”
--“我不甘心,凭什么因为一句这里是虚构的故事,我所为之筹谋半生的一切,就要轻易的付诸流水,一笔勾销,而我们身在其中,苦苦挣扎,却依旧难逃既定的命运,那我们的存在到底是为了什么?”
一声声,一句句,都是他不甘的质问,是对这一切、对命运,也是对她。
连番的质问一句句犹如巨石击在她胸口,每响起一次,她的面色便苍白一些,直到最后,她几近崩溃。
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她也不是故意的,她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她努力地想要反驳,可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凌思思着急地想解释,可越是着急,四周的雾气便团团围绕,宛如一条白色的绸缎,将她紧紧裹住,任凭她苦苦挣扎,都挣脱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雾气朦胧的彼岸,那抹身影渐渐地被抹了去。
而那道清冷的目光也没有开口,只是安静无声地凝望着他,一直一直凝望着,直至眼前彻底被掩盖……
心口突像被什么东西揪住一般,闷得透不过气来,忍不住挣扎,却是双目一睁,自梦魘中惊醒过来。
凌思思睁开眼睛,喘着急气,后怕地望着头顶上的木板,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正身处在全然陌生的环境里。
她心下一沉,挣扎着坐起身来,一双手忙不迭伸了过来,扶她靠着身后的软垫。
「小姐您终于醒啦!」
「碧草?」凌思思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容,再看向四周的环境,感觉到了身下车轮滚动带来的颠簸,问道:「我们现在是在马车上,这是要去哪里?」
「大人知道櫟阳这边出了事,便传了信来,让人赶紧先带您离开风鸣山,免得两军交战,受到波及。
」
凌首辅?
他为什么能那么快在知道消息后,派人来接她离开?
这风鸣山和帝京往来也需要几日的路程,不该那么快才是啊……
凌思思想着,马车颠簸加上着了风寒,头又隐隐作痛,她皱了皱眉,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额角。
「阿爹的信什么时候送来的?」
「今日一早发现的。
」碧草回想当时的情况,便忍不住后怕地道:「话说回来,小姐您可不能再独自乱跑了。
您出去也不跟奴婢说一声,三皇子那是什么样的人啊,您就独自一人赴约,若是出什么事了该怎么办?」
「我这不是没事嘛……」
「还能没事吗?」碧草提高了嗓音,「多亏了季詹事,接到消息赶过去,将您带了回来,否则您让奴婢怎么向大人交代啊?」
凌思思闻言,挑了挑眉,「你说,是季紓送我回来的?」
「是啊。
季詹事说发现您时,你不小心跌下山坡,昨夜又下了场雨,这才着了风寒,赶紧将您送了回来。
您都不知道,当时您浑身发烫,起了高热,都快把奴婢吓死了……」
说起当时的景况,碧草还馀悸犹存,连带着声音也带了些哽咽。
凌思思却没注意,纷乱的思绪忍不住回到昨夜,想起了季紓当时意有所指的那句话,依照他多智近妖的性子,眼下他已知晓一切,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且维桑现在他们手上,为了天河令,他们不知还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举动……
她现在就这样贸然离开,也不知会引起什么轩然大波。
就在她出神的片刻,车外忽然传来一声嘶鸣,旋即马车倏地一顿,忽然停了下来。
凌思思没有防备,身子一歪,赶紧伸手扶住车壁,抬手掀帘,朝车头驾车的端午问:「发生什么事了?」
只见前头背对着她们的端午身子一僵,双手紧紧拉住了韁绳,盯着前头的某一角,半晌才回过头来,张了张嘴,道:「前面……有人。
好像是受伤的师傅……」
「什么?!」凌思思一愣,旋即一惊,忙不迭起身下车,跟着端午往车前树丛里卧倒的一个人影走去。
还未近身,空气中便有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凌思思皱了皱眉,心里涌上一股不安的情绪,她凑近一看,有冰凉如水的月光照着树丛里那张惨白如纸的面容,而他身上黑色的劲装有了几处裂痕与破洞,显得狼狈不堪。
端午沉着脸,上前伸手想要扶他起身,手一碰到了他的肩,只觉得溽湿一片,他身子一僵,愣愣地摊手一看,只见他的手上腥红一片;而不光是他的手上,目光移到了他身旁的泥土上,暗红一片,都是他身上的血。
胸口那股不安的感觉愈甚,凌思思咬唇,上前拂开了他脸上凌乱得遮住半张面容的碎发,看清了底下的面容后,双手一抖,竟是忍不住瞳孔一缩,惊呼出声。
眼前这个倒在树丛里,昏迷不醒,浸染鲜血的人是--维桑!
沉沉夜色笼罩着整个风鸣山,亦笼罩着人心。
今夜无月,浓重墨云层层掩映,遮挡了月光如水,亦不见星芒闪烁,衬着这夜晚无声,更显寂闃。
窗边的蔷薇花已然枯萎,靳尹却没让人丢掉,仅是隔着,一双眸子无声地望着不远处静极的院子。
身后有脚步声近来,他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开口:「为何不动手,还放她离开?」
语气轻淡无波,不过季紓却知这平静的外表下,藏着如何的惊涛骇浪。
他神色未变,只是站在他身后三步处,垂首答道:「眼下天河令尚未到手,儘管大局已为殿下掌控,可首辅势力仍在,未有十足的把握,不宜提前开罪;更何况,有他在,她会回来的。
」
他语气平淡谦和,话又说得在理,靳尹饶是心中不满,此时倒也不好说什么;他回头看他,见他就站在身后,保持着三步的距离,不近也不远,倒像他的性子,不冷不热,叫人找不出错处,也不好朝他发难。
这样的人,彷彿生来就有种气质,无端地让人信服。
也就是这样气质,还有他出眾的才能,才让他这几年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