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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四年前三月里的一天,我打马出城,经过琼楼时,听见楼中有女声尖叫。
我下马上楼,撞见几个太学生正欺负一小姑娘,另有一个太学生欲上前阻止。
我替那小姑娘解了围,几个太学生转而纠缠我,从楼上到楼下,一直纠缠不休,我便骑上马朝那几个太学生撞去,将其中一人的腿给撞断了。
事后我才知道,那断腿之人名叫韩?,是韩侂胄的儿子。
韩侂胄是当朝宰相,家大势大,可韩?那是自作自受,我撞断他的腿,一点也不后悔。
我不想让爹担心,便没把此事告诉爹,心想韩家找上门来,我便一个人承担。
哪知过了大半个月,韩家那边一直没有动静,反倒听说韩?之所以断腿,是自己骑马不小心摔断的。
我渐渐忘了此事,每日照旧打马出门,城里城外到处疯玩。
“一天夜里,我在城外玩得太久,回城比往常晚,到家门外时,已是二更天。
我刚下马,一群人忽然从暗处冲了出来,围住我,不让我进门。
这群人中,有一人拄着拐,就是韩?。
韩?要我道歉,说什么我亲他一口,叫他一声‘好官人’,他就既往不咎。
我恼了,扬起马鞭就打,可他们人多,夺了马鞭,把我抓了。
韩?说我既然不肯道歉,那他就替我道歉,叫了一声‘好娘子’,坏笑着要来亲我。
这时一个太学生从暗处冲了出来,替我挡住了韩?。
我认出是当日琼楼之上,韩?欺负小姑娘时,那个欲上前阻止的太学生。
韩?直呼那太学生为‘巫易’,叫巫公子走开,不要碍他的好事。
巫公子不走,韩?便叫他的手下殴打巫公子。
我性子要强,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愿轻易叫人帮忙,可看见巫公子被他们往死里打,心中不忍,便大声呼救。
韩?的一个手下赶紧捂住我的嘴,可街对面汪记车马行的人还是听见了,店主连衣服都没穿好,带着几个伙计冲了出来。
韩?仗着家中权势,根本不怕,指挥手下殴打车马行的人。
这阵动静太大,最终惊动了我家里人,大门打开,一群家丁冲了出来。
韩?见我这边人多势众,知道再纠缠下去对他不利,招呼他的人走了。
走之前他放话说,迟早要我心甘情愿地叫他‘官人’。
“巫公子为了护我,被韩?那伙人打得遍体鳞伤。
我本想让家丁扶他进门,再请大夫来为他医治,可他执意不肯,硬撑着站起来,一个人一瘸一拐地走了。
我担心他的伤势,让婉儿去太学打听,得知他一连数日卧床不起,又打听到他是太学里有名的才子,书法更是一绝,婉儿还特意弄了一幅他的墨宝给我看。
我从小就讨厌琴棋书画,不喜欢那些文绉绉的东西,但看着巫公子的墨宝,却越看越是喜欢,私下挂在床头,每天醒来一睁眼就能看见。
婉儿笑话我,说我不是喜欢巫公子的字,而是喜欢上了巫公子的人。
我叫她不准胡说八道,她嘴上没再说,却偷偷瞒着我约了巫公子在琼楼相见,又找借口把我诓了去。
就是在这夏清阁,也是这样吃着茶,我与巫公子算是正式相识了。
巫公子与我想象中不一样,他虽满腹才华,却不是只会舞文弄墨的书呆子。
他有时儒雅,有时又很风趣,知天地,懂古今,上能论朝野大势,下能聊家长里短,他不在乎功名利禄,说人活一世,能得一相知之人,相伴终身,比什么功名富贵都重要。
他还能一语说中我的心事,说没人规定女子必须一辈子守在闺阁、习女红、持家事、相夫教子,人生苦短,自己想怎么活便怎么活,不必在意他人的看法。
从小到大,人人都在教我怎么做好一个女人,连我爹也是如此,从没人跟我说过这样的话。
从那天起,我便对巫公子另眼相看,巫公子也对我有心,几次相约下来,我二人便私订了终身。
“我与巫公子相好了半年,那半年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我还记得他手把手教我书画,每一次画到最后,都是一塌糊涂;他陪我寻山访水,因为不会骑马,常常吓得大呼小叫,有一次颠下马背,摔到小溪里,满身是泥,还跌破了膝盖,他却开怀大笑;梦京园、西湖、栖霞岭、净慈寺,临安城里城外,哪里都有我和他的身影。
我原是个讨厌匀脂抹粉的人,可与他相好的半年里,我居然也学会了弄粉调朱,每次去见他时,我都会精心梳妆打扮一番,如今想来,真是不可思议。
那段日子好生快乐,然而快乐总是短暂的。
一天爹突然来西楼找我,说我长大了,是该谈婚论嫁了,想给我找个好夫家,也好收敛收敛我的性子。
我听了这话,原本很是高兴,想着我与巫公子的事迟早要告诉爹。
可我还没开口,爹却说了来由,说当朝太师韩侂胄权倾朝野,多少官员求攀高枝而不得,没想到韩侂胄竟约见我大伯,主动提出想与我杨家联姻,说有一子在太学念书,一心想娶我为妻,若是我杨家同意,韩家不日便上门提亲。
我一下子猜到是韩?,就问是不是韩?,爹笑着说是的,还说我成天像个男儿家,真不知韩公子看上了我哪点。
那时我姑母还没当上皇后,大伯也还不是太尉,能与韩家结亲,用爹的话说,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可我不愿意,便是嫁鸡嫁狗,我也不嫁韩?,更别说我早就是巫公子的人了,我一心非巫公子不嫁。
“我把与巫公子的事告诉了爹,爹知道巫公子只是一介平民后,说我跟了巫公子只会吃苦受累,让我忘了巫公子,就当这一切没发生过,更不要传出去让任何人知道,叫我好好听话嫁入韩家,一辈子富贵不愁。
我执意不肯,爹就叹了口气,说再去找大伯商量。
爹见过大伯后一脸不悦,说我若是不嫁,便伤了韩侂胄的颜面,那是公然得罪韩侂胄。
那时韩皇后刚刚病逝,宫中正议新立皇后一事,姑母身为贵妃,一心想当皇后,皇上又事事对韩侂胄言听计从,姑母正需韩侂胄在皇上面前替她进言。
大伯在朝为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