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里,笋儿躺在奶娘怀中,一脸满足地吮着乳汁。
起先饿慌了,便急吼吼地吃,后来餍饱了,便慢吞吞地吃,一胀一缩地鼓着小腮帮,浑然不知小室之外,有多少人正为他的到来而忙得焦头烂额。
陆桓城成了一个暴戾与温情共存的父亲,他肆无忌惮地宠爱笋儿,差人连夜去寻奶娘,不惜翻遍整座阆州城,挥洒重金,请得两位身家清白、无病无灾、亲自哺育过三个孩子且无一夭折的妇人轮班值守在府里。
又差人赶往自家布庄,送来上好的素缎与绒料缝制襁褓,每一寸布料都是真金白银,价格贵得令人咋舌。
细织棉布一匹一匹流水似地往外扯,裁成大大小小的婴儿衣裳,余料作了尿布,在桌上堆成一座小山。
晏琛死后,尘世间值得珍视的,只剩下这个初生的婴孩。
他是晏琛遗留的一半血脉,是晏琛临终唯一的惦念,陆桓城把所有的温柔与耐心都给了他,除此之外,竟吝啬于分出哪怕一点点的善意给予其他人。
年逾花甲的管事彻夜侍奉在旁,他是陆家资格最老的仆从,此时也不敢多言一句。
多少年了,他亲眼看着陆桓城从一个发扬踔厉的少年,长成一个无惧于苦难的青年,然而仅仅一夜之间,他的少爷就变了模样。
冷漠与疲惫像一张骇人的面具,牢牢覆在陆桓城脸上。
今后能否揭去,谁又能揭去,管事不知道答案。
或许只有那个孩子。
他看得出,对陆桓城来说,那是一个重要到胜过了性命的孩子。
天光临近破晓,大雨渐渐歇止。
下人们在前院跪得腿脚发麻,终于等来了陆桓城。
他从人群中走过,怀中抱着一只软蓬蓬的襁褓,所以步伐很缓慢,也很平稳,稍稍侧过了身体,手掌护在襁褓前头,为孩子遮挡潮湿的晨风。
关于小少爷的出身,陆家的下人们大致都是有数的。
陆桓城从未娶妻,也从未传出什么风流韵事,唯一为他怀过胎的,就只有从前住在藕花小苑的那个少年。
如今妖物除去,小苑搬空,陆桓城却突然得了一个儿子,众人私下嘀咕,都猜这小少爷多半是妖精所生。
他们不敢当着陆桓城的面横肆讥议,于是好奇地伸长了脖子,想瞧瞧这位小少爷究竟生得什么模样。
也有年轻莽撞的,因为白白跪了一夜而心生怨恨,准备等陆桓城要他们认主的那一刻,借机质问孩子的身份。
但陆桓城既没让他们瞧见,也没给他们开口的机会。
“跪够了就回去吧,有话要问的,继续跪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