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几点了……”秦敬轻声推拒了下,却因身体太习惯於对方的碰触,才被摸了两把便起了反应,合著梦中未发泄出的情欲,也就无心再推了。
“不想做就不做了。
”沈凉生把人撩拨得硬了,却又故意抽回手,拍了拍他的屁股,“睡觉。
”“别那麽讨厌……”秦敬身子往下错了错,小狗样隔著睡衣啃了啃沈凉生的胸口,照准乳丄头的位置舔上去,在被中主动把睡裤连著内丄裤往下扒了扒,牵过沈凉生的手,放到自己光裸的臀上,又引著他的手指摸到後处穴丄口,著意收缩著秘处,挺硬的阳物在他腿上蹭蹭。
“越大越没出息。
”沈凉生假模假式地说了他句,人却已毫不客气地压了上去,三两下扒光他的衣物,极尽挑逗之能事地把人从头吻到脚,直吻得秦敬无法自持地大张开腿,自己掰开臀瓣求他进去才挺身而入,场性事酣畅淋漓,明明是熟到不能再熟的身体,却总没法觉得腻烦。
“真是奇了怪了……你说我到底为什麽会做这麽个梦呢?”情事方歇,秦敬缓了缓,却还有点放不下梦见的事儿,困惑地问了沈凉生句,“别是我上辈子真欠了你的吧。
”“你还真信有上辈子?”沈凉生同他抱在处,爱抚著他汗湿的脊背,随口回了句,心里却觉著他会做这种梦,保不齐是因为自己睡前跟他提了那样的要求──他确是想像梦中那样禁锢住他,把他拖进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地方,自私地,暂且忘记战争,忘记现世坎坷,像诗中写的那样:让我俩就相守在地上,在这里爱,爱上天,尽管昏黑的死亡,不停地在它的四围打转。
“说实话我不信……”秦敬顿了顿,欲要再说两句,又觉著是半夜人太爱胡思乱想,最後只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沈凉生怀里,轻声哼哼道,“不说了,赶紧睡吧。
”“秦敬……我家里再没别人了,你家里也是,”沈凉生抱著他,因著脑中的念头,突地十分坦白地道了句,“往後就我们两个了,我会好好照顾你,咱俩就这麽过辈子,行麽?”“嗯,”秦敬麻利地应了声,又抬起眼,自极近处望著他,很是幼稚,却也十分认真地补道,“我也会好好照顾你。
”“真听话,睡吧。
”沈凉生轻笑了声,亲了亲他的眼,两人便这样抱在起睡过去。
或许便是不忘记战争,不忘记现世坎坷,他们也远谈不上无私──沈凉生捐出的款子对於寻常人家许是想都不敢想的数目,可对於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来说,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尽份心意罢了。
与那些真正无私的,把鲜血生命留在了战场上的人相比,他们的贡献并不足道。
可是他终归只想和他活在处,好好活完这辈子──无论如何,他的命定要留给自己,自己的命也定要留给他。
不仅是作为伴侣,也愿为彼此的父母,彼此的兄弟,彼此的子女,所有世间至亲至密的关系,长相厮守,永不分离。
“回来了?面条儿买了麽?”“压根没去买。
”“啊?”“路过粮店门口看见排著长队,估计等排到了也卖没了,咱们自己!吧。
”──那是民国三十四年,西历九四五年的八月,日本无条件投降的消息在天津传开後,全市人民欣喜若狂,卖烟花炮竹的都傻了,去年的存货根本不够卖,就是过年也没见过这麽哄抢著买炮的架势。
别说鞭炮,就连面条儿这种家常东西都供不应求,家家户户都要按照习俗吃顿捞面扫扫霉气,庆祝日本鬼子终於夹著尾巴滚蛋。
初听到日本投降的消息时,人人都未免有些不可置信的恍惚,直到吃了面,心才跟著长长的面条儿块儿踏实下来──秦敬取盆装了面粉,沈凉生立在旁边儿为他加水,趁秦敬!面的工夫切菜打卤,俩人块儿守在锅边煮面,面条儿煮得盛到碗里,循的是吃长寿面的规矩,哪怕是长得搭出碗边儿也不能夹断。
长长的面条吃到嘴里,便像含进了往後所有可期的、长长久久的美好岁月。
这日两人单独吃了面,第二日又去小刘家块儿热闹了次。
去小刘家的路上经过家照相馆,秦敬突地停住步子,侧头朝向沈凉生笑道:“咱们进去照张相?”说来俩人都不是爱照相的人,况且天天在处,也没想过要买台相机有事儿没事儿合个影什麽的,起进照相馆是破天荒头回了。
相馆门脸儿不大,门口贴著对大红喜字,看著倒打眼得紧。
秦敬见老板面相年轻,以为他是新婚,便自来熟地笑著问了句:“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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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受罪作者:鱼香肉丝
这是刚成家?恭喜恭喜!”“哎呦,这两天可没少被人问,”小老板眉飞色舞地回道,“我前年就成家了,办事儿时喜字买了,这不高兴嘛,正好拿出来贴贴。
”秦敬心情好到极处,又见老板有意思,便同他聊了几句。
听得对方问起他和沈凉生是不是朋友,便瞥了沈凉生眼,含笑回了句:“是表兄弟。
”“表兄弟好啊……”小老板到相机前,边看取景框边指挥他们道,“两位再离近点……唉,我说您哥儿俩别得那麽远啊,离近点……搭个肩……对,这才是哥俩好嘛!看这头……笑……得!!”照完相,秦敬拿了取相条,待要掏钱付账,却见老板摆手:“不要钱!大喜的日子要什麽钱,这礼拜照相都不要钱!”“那哪儿行,”秦敬把钱放到柜台上,“您这再高兴也不能赔了买卖。
”“说不要就不要!”小老板呵呵笑著,硬把钱塞回到秦敬兜里,直把人送出大门,又指著门口贴著的张纸条道,“您看这不写著呢嘛,难得高兴,赔钱我也乐意!”秦敬和沈凉生进去时倒真没注意到喜字下头还贴著张纸条,上头工工整整写著:庆祝祖国抗战胜利本店近日免费酬宾相片取来那日,秦敬白天看完了,晚上睡前又忍不住拿出来再看了遍。
“笑什麽呢?”沈凉生洗完澡出来,见他靠在床头举著照片傻乐,走过去斜在他身边儿,把人揽进怀里问了句。
“我听说人要长得好反而不上相,你倒是照片儿跟人样好看。
”秦敬夸完了沈凉生,又没皮没脸地自夸了句,“别说我也挺上相的。
”往常秦敬要这麽臭美,沈凉生定会揶揄他两句,但现下他揽著他,低头见照片上他也是如此搭著他的肩,相片中的两个人笑笑地看著相片外的两个人,心口便暖和得厉害。
“回头再洗张大的挂墙上,”沈凉生牵过秦敬的手,十指用力握了握,“就当补了张结婚照吧。
”这夜他们缠绵的做丄爱,不是很激丄情,只是温和地,长久地,像起漂在水上,同浸在条温暖的河里,缓缓漂去望不尽的前方。
抗战胜利这年,沈凉生三十五岁,秦敬三十三岁,因著每日相对,并觉不出对方见老,照片上也是风华正茂,意气飞扬。
但到底已经过去了这样久──情事後他们并肩躺著,手握在处,秦敬望著床脚,看到线月光从未拉严的窗帘中透进来,突令他意识到原来已经过了这样久。
似乎何年何时,他也曾躺在他身边,望著线月光落到地板上,爬过床脚,在昏暗室间显得格外亮。
像根银白的线,穿就穿起了将近十年。
秦敬翻了个身,默默凝视著沈凉生的眼,突地抬手抚上他的鬓角,低低道了句:“倒还没见你长白头发。
”“往後就长了,还得劳驾你替我拔,”沈凉生猜到他的心思,同样低声地回了句,也抬起手轻轻摸著他的眼角的红痣,继续本正经地打趣道,“不过你这两道褶子我可是捋不平了。
”秦敬爱讲笑话,自己也爱笑,大约是笑了,眼角确已有了两道浅浅的纹路。
“怎麽著?这就嫌我老了?”秦敬假情假意地挤出个委屈的表情,又不知想到了什麽,嘿嘿地笑了两声,“记得上回看小说里写……”秦敬看的书沈凉生半都跟他起看过,当下也想到了是哪本,耳中果听秦敬说起上海近年蹿红的某位张姓女作家写的句子,又俏皮又刻薄的,关於爱情与婚姻的比喻:“也许每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
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粒饭黏子,红的却是心口上颗朱砂痣。
”“快得了吧,我哪儿敢嫌弃你。
”沈凉生听秦敬提起这话,心中是极高兴的──他把他们的合影当做张迟来的婚照,他便肯自比为他的妻,哪怕是个玩笑,也让他觉得十分喜悦。
──怎麽会嫌弃呢,高兴还来不及。
或许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才能在这辈子跟这个人长相守,共白头,细细抚过他笑出的皱纹。
因著这份喜悦,他凑近他,在绵亘的月光与岁月中,柔柔吻著他眼角的红痣,简直是肉麻地道了句:“沈太太,你是我的朱砂痣,也是我的白月光。
”沈凉生记得那篇描述婚姻的小说叫做《红玫瑰与白玫瑰》,写书的女作家靠在《万象》上的连载风靡时,但她的小说还是等她出了集子他们才读到。
虽说整部小说集里甚少有什麽团圆喜庆的故事,书的名字却起得顶好。
叫做《传奇》。
二十六沈凉生和秦敬第二次去照相馆拍合影是在中国解放那年的早春。
秦敬本不想去,沈凉生硬要拉他去,於是也就去了。
抗战之後是内战,打就又打了四年,眼下仗终於快打完了,秦敬自然是高兴的,但高兴中又有点忐忑。
他们住了好几年的这套公寓直归在秦敬名下,去年十月沈凉生却突然提出办个过户手续。
这房子本来就是沈凉生买的,秦敬早年便说要改回他的名字,因著沈凉生不同意,商量了两回也就没再提。
如今沈凉生突然改了口风,秦敬当然要问个缘由,沈凉生却只说凡事有备无患,你按我的意思办就得了。
两人块儿过了这麽年,沈凉生的性子秦敬自是再清楚不过──这些年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沈凉生拿主意,秦敬早被他管习惯了,因著脾气好,再怎麽被管东管西也没跟他急过眼,当时没敢盘问他,可心里头终归直觉得不大踏实。
实则沈凉生是想著天津解放只是早晚的问题,秦敬的存款簿上每分每厘都有来头,可这套房子却说不清道不明,还是转回自己名下比较稳妥。
不过说实话他倒也没把解放後的环境想得麽严苛。
津城里确是有些人已经坐不住了,成天琢磨著怎麽往外跑,但那半都是些在政治立场上同中丄共水火不容的人,至於少参政事的生意人,便是家里开著厂子,八成得被定性成“资本家”的主儿,也有不少还算是镇静──或者是著慌也没用,这当口想走可难得很,本来没事儿跑也跑出事儿来,反而动不如静。
日子总是过著过著就过出了惯性,当年没能离开,日日累积下来,沈凉生也对天津有了感情,打心眼儿里把秦敬的故乡当成了自己的故乡。
仗又直打著,偶有两次盘算著到底还要不要走,可又觉著什麽时候走都不是最合适的时候──那麽年,好不容易有了个称得上是故乡的地方,有了个愿意块儿过日子的人,心踏实下来,人也跟著有了惰性,比起未知的漂泊,便连沈凉生都不能免俗,想著哪儿好都不如家好,来二去就错过了方便出走的时机,现下再说走,可是费死劲花大钱都不定能稳当走成的事儿,干脆不如静观後变,大不了该捐的都捐了,国家要什麽就给什麽,不瞒报不藏私,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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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受罪作者:鱼香肉丝
谓人民的党,总不会真不给人留条活路。
不过这份心思他实在不愿意跟秦敬说──那人几乎辈子都是在学校里过的,心眼儿比自己单纯太,这些年又直被自己管著,除了教书没让他走过什麽别的脑子,何苦现在把心思讲出来让他不安生。
後来天津被围城,老周有处房子还在租给国丄民党的军官住,赶也没法儿赶,心里怕得厉害,沈凉生还反过来宽慰了他几句。
“也是,”老周拧著眉毛叹了口气,“他们也说共军进了城就想立马投降,巷战是不打的……听说他们内部也有风声,只要投降就没事儿,您说这国丄民党的人都没事儿,咱总不至於有事儿吧。
”事实上天津解放後的形势也确与沈凉生预料得差不,政策可算得上宽容,他尚有心思拉著秦敬去拍张合照留个纪念,相片上两人都穿著中山装,同四五年那张合影样,他搭著他的肩,嘴角含笑,笑得开怀。
秦敬那头虽有些隐隐约约的忐忑,但平静的日子过了几个月,也终慢慢定下了心。
再後来全中国都解放了,老吴被调回天津主持教育口的工作,找了日跟他们俩见了面。
老吴走时不到五十岁,再回来时头发已经花白,精神头倒非常好,同秦敬笑言自己还年轻,还很有余热可以发挥。
当年他对秦敬跟沈凉生的关系不是没有猜测,如今聊起家常,听说两人谁都没结婚,自然不会不明白是怎麽回事儿,却也没有说什麽,倒像个见怪不怪的态度,只随口感慨了句:“不管怎麽说,人能活到现在,能看到中国解放就是福气……小秦,你说是不是这个理?”“我这都大了,您还叫我小秦……”秦敬讷讷地答了,因著同样百感交集,也不知道还能说什麽。
沈凉生也不避讳,抬手按了按他的肩,转向老吴说起盘算了日的正事儿。
上个月政务院通过了《公私合营工业企业暂行条例》,沈凉生那点买卖虽够不上被合营的标准,但手里到底还有批房子地产,他是想问问老吴的意见,打算不等组织谈话,自己先步捐给国家,也算主动表个态。
这事儿沈凉生从没跟秦敬商量过,现下跟老吴说了,秦敬从旁听著,时有点呆愣。
“小沈,”老吴早年叫沈凉生“沈先生”,如今却也换了称呼,全是副长辈口吻,“我认为你这个决定做得对,”顿了顿,因著没有外人,索性敞开天窗说亮话,“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你是个聪明人,咱们国家的政策也是开明的,你尽管放心,再者我把话撂在这儿,无论你们有什麽难处都可以来找我说,我定想办法给你们解决。
”老吴说舍得,沈凉生也很舍得,只想著事不宜迟,趁著公私合营的这股风向,麻利地把事情办了,收效确也同预计的差不离,组织上非但没有为难他,反而提出了表彰。
不过便是主动认捐,却也不是把全副家底都捐了出去──组织上并非要把个人私产全部收归公有,只是茂根大楼这层公寓,因为整座大楼都被和沈凉生般心思的持有者捐献给了国家,他们自然也是不能留的。
搬家前秦敬默默地收拾东西──最近他都是这副蔫声不语的态度,沈凉生知道他在想什麽,却也没抢先挑明,总觉著自己先挑明了,他怕是会难受。
“沈……”东西收拾到最後,秦敬终究忍不住,开口时嗓子有些哑,低头闷闷咳嗽了两声。
“你去看看厨房里还有什麽没归置的,”沈凉生淡声打断他,见秦敬不动地方,又补了句,“倒是去啊。
”秦敬闻言还真转身去了厨房,可眼见也没什麽再能归置的,便似失了魂样在当地,了会儿,手突然抖得厉害。
“秦敬,”他听到沈凉生叫他,顿了顿才转过身,见到沈凉生立在厨房门口,还是惯常那副挺拔的姿态,口中的问话也很平淡,“你知道我今年大了麽?”“…………”沈凉生属狗,九零生人,如今是九四九年十二月,而他们是九三六年遇见的,刨去中间互不相见的两年,在起也终於超过十年了。
“秦敬,”沈凉生并未走近他,只是立在那儿,字句地问他,“四十不惑,你觉著我还在乎什麽?”有些话年轻时怎麽肉麻怎麽说,可到了这岁数儿,终是不会再说了。
沈凉生只带著秦敬搬到西小垫那套小公寓里安顿下来,把日子天天地好好过了下去。
五二年国家开展“五反运动”,不少解放前的资本家受到了牵连,沈凉生却因当年受过表彰,这两年也只老老实实地开饭庄,该缴的税分都没少缴,被头批定性为“模范守法经营户”,并未吃什麽苦头。
秦敬那头因著老吴的安排,被调到河北区所新成丄立的小学任副校长──老吴本想让他做校长,但秦敬坚决推辞了,只道自己教了半辈子的书,除了教书也不会干别的,主持不了行政工作,便连这个副校长也只是挂个名,实则还在带班上课。
“小秦,咱这棋都下了两盘儿了,小沈什麽时候过来?”“快了吧,应该在路上了。
”老吴家里只有两个女儿,大的早嫁了出去,小的当年跟著部队做医护员,後来不幸牺牲了,这几年跟他们常来常往,几是把他们当半个儿子看,总想趁著自己还没退,为他们把往後的日子铺垫铺垫。
五反运动结束了,沈凉生虽说平安无事,但到底成分在那儿摆著,老吴认为私营不如公干,还是想找战友为他在国营厂子里安排个工作,国家也确实需要这方面的人才。
晚饭桌上老吴把自己的意思说了说,沈凉生也没反对,只说劳您费心。
老吴却道咱们谁都别说客气话,我这儿还觉著让你做个会计是大材小用了,可过日子还是稳当点儿好,在厂子里做总比自己开饭馆儿要来得放心。
因著秦敬在天纬路小学任教,老吴便将沈凉生安排去了第毛纺织厂,也在小学附近,骑个自行车十几分锺就到。
两人为了上班近些,便也换了住的地方,在天纬路上置了间小院儿,格局倒与秦敬早年住的院子差不,大屋里外两间,还有个偏屋放些杂物。
秦敬怕沈凉生住久了公寓,改住平房不习惯,沈凉生却笑话他“事儿妈”,又问他:“以前跟你说过什麽,还记著麽?”──那还是内战正打得如火如荼的时候。
秦敬的心确是偏向共党,但又觉著中国人打中国人,死的也都是中国人,难免有些郁郁不乐,倘若打日本鬼子时是锐痛,此时便是闷痛,说都不好说。
沈凉生知道他是个死心眼的脾气,也懒得拿什麽大道理说事儿,只道仗总有打完的时候,等到仗打完了,咱们就在城郊风景好的地方置个院子,我看蓟县那头就不错,没事儿养养花,养养鸡,不是挺好。
但解放後惩办地主的形势是让他们不敢往城外跑的,如今真有了个院子,鸡鸭养不得,花草总归能养活。
不是什麽名贵的品种,却也五颜六色──草杜鹃,串红,牵牛花,花草葱郁中还有棵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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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受罪作者:鱼香肉丝
里本就有的歪脖子枣树,令秦敬想起鲁迅先生的散文:“在我的後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株是枣树,还有株也是枣树。
”“先不说这树就长在咱院子里,”沈凉生微蹙著眉打趣他,“你识识数行不行?另株在哪儿呢?”“你说这树长得这麽难看,能结枣麽?”秦敬不搭理他的话茬,嫌弃地看著那树,啧啧了两声。
“你再嫌它难看,它就真不结枣给你吃了。
”沈凉生逗了他句,同他起在树下,有搭没搭地抚著粗糙的树皮。
“……其实也没那麽难看。
”“秦敬,有点出息行不行?”“你有出息,结了枣你可别跟我抢。
”那年头的人是很单纯的,邻里间虽爱串个门聊个天,也奇怪怎麽两个男人住在间院子里,但听说秦敬和沈凉生是表兄弟,早年结过亲,可因时事动丄乱都没保住家里人,如今也不想再续弦,老哥俩块儿搭夥过个日子,便也不觉得是什麽特别稀罕的事儿。
这麽平静著又过了四年,五七年“反右运动”开始了,秦敬个普通小学都要开会,沈凉生的厂子里也要抓典型──右派分子是有指标的,管你是不是真的“右”,说你是就是,没有什麽道理可讲。
两人本有些提心吊胆,但好在老吴还没退,少能给他们些庇护,到底尚算平安地撑了过去。
反右开始的第二年,大跃进运动也随之展开了。
街道支了土炉子大炼钢铁,沈凉生和秦敬积极表态,把家里的铁器搜刮搜刮,连锅都交上去支援炼钢──反正吃的是大锅饭,离家不远就开了个食堂,自个儿的锅留著也没用。
“实际个土炉子能炼出什麽来?我看都是些半生不熟的黑疙瘩……”这话秦敬不敢在外头说,也就晚上临睡前跟沈凉生小声聊两句。
“你管呢,折腾呗。
”结果这折腾就折腾出了後头三年的苦日子──三年自然灾害时全民勒紧裤腰带,天津城的物资供应还算是好的,不过也就只能晚上喝顿白米稀饭,其他两顿都用粗粮凑合。
小刘──如今已是老刘了──的大儿子在肉联厂上班,职工有那麽点小福利,能偷偷摸摸地带回家点肉头罐头。
老刘惦记著当年受了沈凉生不少恩惠,现下自家景况好点,便也不舍得吃,都给秦敬送来,秦敬说不要,他还要跟他急。
实则能让职工偷带出来的肉头罐头都是些次等品,肥肉筋咬都咬不动,不能拿来炒菜,秦敬便拿来炼油渣,就著窝头吃反而香些。
倒回二丄十年,若有人跟沈凉生说你往後能过得下这种日子,他是决计不信的。
可步步走到了如今,再让他回忆早年那些歌舞升平,精美奢华的景象,他反不大回忆得起来。
不是逃避似地不愿回忆,而是再怎麽回忆都觉得不真实──像镜中花水中月,海市蜃楼中的亭台楼阁,美也美得空远冷清,反是现在每到了傍晚,两人下班回来烧水抹把脸,夏天在院子里支张小桌,就著夕阳余晖和左邻右里的人声喝碗白米稀饭,冬天关起门来拿炉灰烤两个红薯热热乎乎地吃了,心里反而觉得乐呵踏实。
他说过要好好照顾他,好好地跟他过日子。
这是他给他的承诺,守住了,就觉得这辈子没白活。
──就不後悔。
然而那时他们怎麽也没有料到,这波波的政治运动会愈演愈烈,最後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文化大革命开始後,沈凉生那点底子终於被翻了出来,逃不过,躲不了,老吴想保也保不住他,只能拿话宽慰秦敬道:“还有办法……你别著急,让我再找找人……”年过七旬的老人头发全白了,最近也没心思打理,稀疏地打了缕贴著头皮,宽慰完秦敬,自己嘴唇却哆嗦著,茫然地反复念叨著句话:“没想到啊……没想到啊……”秦敬著急,他比他急──不单是为了沈凉生的事情,他还有几个老战友纷纷落马,被批斗,被隔离,不生不死……可是凭什麽!他们可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豁出命来为国家做过贡献的!到了儿到了儿……老吴什麽都说不出来,句“没想到”,便似耗尽了这辈子全部的心血力气。
但无论如何人还是得找,能保下个是个──老吴知道这当口人托小了没用,找了所有能找的关系,冒著大风险把话层层地递了上去。
实则他也不晓得管不管用,到了这地步,无非是尽人事而听天命罢了。
沈凉生被组织叫去审问了两回,终被带走隔离那日,秦敬也在家──学校已经停课了,他也被人谈过话,但因那时教育系统尚未被完全波及,他与沈凉生在户籍上也没什麽关系,倒没被起带走隔离审查。
可他宁肯他们把自己块儿带走──他在院门口,看他们带他走,剪著他的手,推推搡搡地──他想说你们不能这麽对他,他不是反革命,他做过好事的……他什麽都不能说,他只看到沈凉生费力地回头瞧了自己眼,那眼……早在被叫去谈话时沈凉生便有了心理准备,自己做了最坏的打算,口中却未同秦敬说过句告别的话,未交待什麽後事──有些话真说出来跟要秦敬的命也没两样──他本是打定主意不回头看的,事到临头却个没忍住,还是回头看了眼。
他看到秦敬孤零零地在院门口,干瘦伛偻的,小条孑孑的人影,像下老了二十岁,却又像个小孩儿似的,眼巴巴地、像被遗弃的孤儿样望著自己……沈凉生把头扭回去,突地流了泪。
他不怕挨打受罪,甚至不怕就这麽被整死,只是怕秦敬受不了,惦记他往後要怎麽个人过日子。
他是想著要跟他过辈子,为伴侣,为兄弟,为父母,为子女,再苦再难也不後悔……就这麽个承诺,可怎麽就守不住。
沈凉生被带走那几天,秦敬个人坐在屋子里,不知吃也不知睡,最後还是老刘生生撬了他们家的门,硬按著人吃了点东西,又把人拖上了床,自己坐在床边儿看著他,等他好不容易闭上眼,才背过身偷偷抹眼泪。
煎熬的日子过了快礼拜,老吴那头终於有了好消息──竟是总理亲自批了条子,明确指示不能制造冤假错案,诬蔑为抗日做过贡献的好同志。
实则老吴托人递话时都没抱什麽太大的指望──且不说总理日理万机,沈凉生为抗日捐款,那都是少年前的事儿了,那时通过各种途径捐款的爱国人士可不少,他真不指望他还记得──可他就还真的记得,竟是每笔,每人都还记得。
沈凉生被放回来那日,秦敬面上却没什麽喜色,也说不出什麽话──许是劫後余生,人反而迟钝了,做不出反应,半天才哑声吭哧了句:“我烧了水……给你擦擦身子。
”沈凉生却只回了句:“回头吧……先陪我睡会儿。
”──他身上有挨打的瘀伤,他怕他看见受刺激。
不过沈凉生也是真的累了,那麽天都没正经睡过,几是沾到床边儿就睡死过去。
秦敬手哆嗦著为他脱了鞋,盖了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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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受罪作者:鱼香肉丝
在他身边躺下来,想挨近他,又怕吵著他睡觉,最後胎儿般蜷缩在他身旁,面上仍是麻木的,身上却像打摆子样抖得厉害。
沈凉生是上午睡下的,醒来时已是後半夜,他迷迷糊糊地往旁边摸了摸,却没摸到人。
有瞬他以为自己还是被关著,跟秦敬的重逢不过是场梦,心里片冰凉,缓了会儿才明白过来,自己是真在家里,是真的回家了。
他先头以为秦敬不在身边儿是起夜去了厕所,等了会儿没见人回来,才觉著有些不对,摸黑下地走到外屋,借著窗户漏进来的点月光,看到屋角蜷著个黑影──秦敬像畏光的鬼样躲在旮旯里,连个板凳都不晓得坐,就那麽蜷在那儿,头埋在膝盖中哀哀地呜咽,因著怕吵醒沈凉生也不敢弄出声响,不走近都听不出来他在哭──可沈凉生这辈子都没听过比这惨的哭声。
沈凉生急急走近他,因著没开灯,几步路都走得跌跌撞撞,终於到了跟前,想伸手抱住秦敬把他拖起来,秦敬却不肯让他碰,个劲儿地往旮旯里缩,直到被沈凉生抓死了,才终於压抑不住地,像动物濒死的哀鸣样哭著道了句:“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他觉著他拖累了他辈子──少年,少事,少悔恨,全股脑儿地涌到了脑顶,要把人活活溺死──他恨不得把身上的肉片片削下来赔给他,可把命赔给他也不够,他是真後悔,後悔老天爷怎麽就让他遇见自己……他後悔同他遇见。
“你怎麽能这麽说!”静夜里吼声听起来格外骇人,秦敬吓得激灵,泪倒是止住了──那麽年,俩人不是没为针头线脑的小事儿拌过嘴,可还真没动气吵过大架,秦敬从没听过沈凉生这麽跟自己喊,时呆傻地看著他,头发蓬乱著,满脸又是鼻涕又是泪,五十岁的人了,却像个五岁的孩子般狼狈,手下意哆嗦著去拽沈凉生的衣角。
“你别这麽说……”沈凉生垮著肩蹲在他身前,也很显得老态,双手握过他的手,包在自己手心里拍了两下,轻声叹了口气,跟向小孩儿讲道理样同他絮叨,话意却也有些颠三倒四,“你不能这麽说……我岁数大了,经不住你这麽说……往後都别这麽说了。
”二十七那是场席卷了全中国的浩劫,足足持续了十年。
後来整个教育界都被牵扯进去,秦敬虽只是个在普通小学挂个名的副校长,没两年就要退了,却也得没完没了地挨斗。
市里斗,区里斗,学校里也斗,但好在市里区里的公开批斗月就那麽两回,人在学校里被斗,境况总要好些。
学校小,学生都是附近的孩子,出了校门儿,大家全是邻里街坊,不管平时为了什麽家长里短的事儿闹过矛盾,这当口却不会真的落井下石,回家关起门来,大要嘱咐自家孩子句“可不许动手打老丄师”。
不过学校停课,孩子们没了管束,到底是野了。
不见得真有什麽坏心眼儿,只是小孩儿本来就皮,又被大环境煽动著,帮半大小子成天块儿瞎闹。
秦敬出门走在路上,没少被他们起哄架秧子,家里後窗的玻璃也没少被他们用石头子伺候,打破了就没再装,凑合用纸糊了几层。
这日下午学校和厂子里都没有批斗会,秦敬在家写检讨材料,沈凉生就坐在旁边儿看著他写──因著有人保,他後来倒是没被再找什麽大丄麻烦,可算不幸中的大幸。
所谓的“认罪书”秦敬已经写得很熟了,来来回回不就那麽几句话,头写著,头还能分神跟沈凉生随意聊聊闲天。
正是八月仲暑,沈凉生拿了把破了口的蒲扇帮他打风,过了会儿又伸长手胡噜他的头。
秦敬跟很老丄师样被剃了阴阳头,半边儿有头发,半边儿却是秃瓢,最近长回来点,毛茸茸的扎手。
“我看你是摸上瘾了吧?”秦敬边写材料边跟他玩笑,面上并不见什麽失意落魄的神情──他这人沈凉生也知道,要说有什麽毛病,就是做人太过乐观了些,遇事儿总先往好里想,说好听的叫心眼儿好,说不好听的就是没心没肺。
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沈凉生也懒得去扳他这个毛病,且现下这光景,他能乐观点也是好事。
实际秦敬是真想开了,只要自己身边儿这个人平安就千好万好,国家这样就这样吧,自己挨斗也没什麽大不了──大夏天的,头剃半儿还凉快呢。
哪怕是写认罪书时他也不觉得委屈。
不觉得自己真教书教错了,便不肯觉得委屈。
写著写著,秦敬突似听见雨声。
其实并非是真下了雨,不过是又有小孩儿往後窗扔东西──或许被家里大人骂过了,他们不敢扔砖头石子,便改扔没什麽破坏性的土疙瘩,打到窗纸上就摔散了,窸窸窣窣的声响有些像是落了场雨。
秦敬并不生气,只觉得到底是小孩儿,想捣乱又没胆子,哪儿能真跟他们置气。
沈凉生听著动静,撂下蒲扇起身,想出门看看──他面相本就生得严肃,岁数大了也仍不怎麽爱笑,於是看著就凶,附近的小孩儿少有些怕他,每每见著他出门,板著脸往那儿,就吆五喝六地哄而散,转去祸害下家。
“你别去了,六十岁的人了,跟小孩儿较什麽劲。
”秦敬撂下笔,笑呵呵地说了他句,见沈凉生真依言坐回去,便也提起笔继续写。
下午三时的阳光照进窗户,落在斑驳的旧书桌上。
这桌子还是打在西小垫的公寓里住著时就用过的,搬家时块儿运了过来,因著不是古董,抄家时倒幸免遇难。
秦敬在这张桌子上改了十几年的作业,备了十几年的课,却没想到末了儿会有天在这桌上写检讨材料──少老丄师跟他样教书教到满头花白,不过都是这麽个下场。
秦敬想得开,小半是因为问心无愧,大半还是因为有沈凉生在──只要身边儿还有这个人在,就觉得这辈子没白活。
可毕竟很人是想不开的,认罪书写著写著,就上了吊投了河──“六代繁华三日散,杯心血字七行”,是真的活不下去了。
在真实的阳光与不真实的雨声中,秦敬笔笔把检讨材料写完,放下笔,望向沈凉生笑著问了句:“晚上咱们吃什麽?要不还熬点儿粥喝?”九七六年月八日,周恩来总理逝世,没能够等到看文革结束,中国复兴的光景。
四人帮竭力压制著悼念活动,老百姓却不管那套。
家里没布票了,秦敬买不了黑布,便把件黑褂子绞了,做了两个黑箍,两人块儿戴在了胳膊上。
他们会念著他的好,念辈子──当面致谢再不可能,但人都没了,总得为他戴个黑箍,哪怕为了这事儿再怎麽被批也认了。
同年七月二十八日,唐山大地震,华北少都受到了波及,京津也受灾不小。
那夜沈凉生和秦敬睡到半猛地惊醒,只觉天摇地动──先是平著摇,然後上下颠,东西哗啦哗啦地往下掉,轻的家具已经倒了地。
他们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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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受罪作者:鱼香肉丝
没经历过地震,迷迷糊糊也不知道该往床下躲,只知道往外跑。
可当然是跑不起来的──沈凉生年轻时看著不比秦敬胖少,力气却大得很,可以把他打横抱上很久都不松手,但如今到底是老了,没力气抱著护著他,只紧紧拉著他的手,两人深脚浅脚,踉踉跄跄地往门口走。
万幸虽住的是老平房,盖得却也结实,这麽摇都没塌,两人平安出了屋,不敢靠院墙著,只躲在小院中间,等到第波震过去了还有些回不过味来,握著手面面相觑。
要说後怕自然是有的,却也没那麽怕──他们这辈子什麽没经过,现下竟连地震都不大怕了,也不担心再震波房子塌了怎麽办──只要彼此还在身边,手还握在处,就什麽都不怕。
那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天灾,人祸,桩连著桩,风云变色,遍地疮痍。
──而後天亮了,中国再次从废墟中起来。
九七七年,文革正式结束,转年就改革开放,好像眨眼间便换了个新天地。
这麽年,他们起走过漫长的战争,经过洪水地震,撑过轰轰烈烈的政治运动,到了最後最後,终於过上了真正太平的日子,便每日都过得珍惜。
院子里的花草在文革时都被拔了,现下又都重新种了起来,那棵歪脖子枣树倒是直幸存著,看了那麽年,他们也看出了感情,跟看自己小孩儿似的,不嫌它煞风景,也不嫌它从来没结过枣子。
虽说买好东西还是得凭票供应,但物资终归丰富了不少,俩人夏天依旧爱在树底下支张桌子,煮点盐水毛豆,切几毛钱粉肠,块儿喝两盅,或者单纯聊些家常,或者听秦敬讲几个段子就酒。
秦敬这段子讲得可有历史──文革时没书看,也没什麽娱乐,他便关起门偷偷说些段子给俩人解闷儿,有旧时学过的,也有後来新编的,讲便讲到了如今。
这些段子,说的是个人,听的也只是个人──他说,而他听,有听过很遍的,却也不觉得烦。
个接个的故事,每个都热闹欢喜。
再後来也有不少书读,他们定了份《小说月报》,也会看看诸如张恨水之类的作家写的爱情小说,但还是最爱读武侠──改革开放後打南边传过许新作品,其中不乏精妙之作,但或许是人老了都念旧,他们依旧最欣赏还珠楼主,买了套新出的蜀山从头读起。
写书的人早便去世了,这部书自解放後就再没出过新章,注定永远看不到结局。
可看不到结局也没什麽关系,他们反而觉得这样部书,没有结局才是好的。
老刘家前年搬到了大胡同那头,离他们家并不算远,两家便常走动走动。
老刘因著早年说相声,文革时也难免吃了些苦头,不过许是天赋异禀,这麽折腾都没能让他瘦下来,现下就见发福,有时三人坐在块儿,沈凉生和秦敬便要说他,你也运动运动,别老成天在家除了吃就是睡,这肚子可真没法儿看了。
“你们管我呢!”人说老小孩儿,在老刘身上体现得那叫个明显,往往听见这话就要不乐意,嘟嘟囔囔地脸委屈相,反像两人合起夥来欺负他似的。
秦敬和沈凉生倒是晚饭後总爱散个步,尤其是天暖和的时候,出了院子沿著街边慢慢溜达,路跟相熟的邻居打打招呼,聊两句闲话,或自带个马扎去大悲院前的空场上纳凉──大悲院也在天纬路上,离秦敬旧时任教的小学就几步路,庙不大,香火却挺旺,文革时被砸过,後来又重修了起来,庙门口的两尊石狮子不晓得是打哪儿弄来的,看著竟不像新物,狮爪下的石球已被人摸得滑不留手,群小孩儿在狮子边儿上窜下跳,大人们就坐在庙门前的空场上扎堆闲聊,说是佛门净地,却也满眼俗世喜乐。
不管文革时再怎麽被批斗,秦敬对教过书的小学还是很有感情的,有时也会带著沈凉生回学校里看看。
学校门房直没换过,自然知道秦敬以前是副校长,但因著他常年带课,熟人却还是半叫他“秦老丄师”,秦敬自个儿也爱听这个称呼。
学校操场上有株老桑树,正长在领操台旁边,夏天桑韧熟了,红紫的果实挂满枝头。
沈凉生知道秦敬爱吃桑韧,也知道他八成就是为了吃才专拣这当口往学校里溜达,可亲眼见他趁学校放学了才溜进去偷果子还是觉得十分好笑。
桑树树龄老,长得也高,秦敬老了有些抽抽,人看著比年轻时矮了,兼又有些伛偻──文革时有回被斗狠了,受了腰伤,缺医少药地也没全治好,後来硬要直了就腰疼。
沈凉生倒是仍身姿挺拔,看他想吃便登上领操台为他够了几个矮处的果子,见秦敬接过来就往嘴里送却又要说他:“你说你又不是饿死鬼投胎,回家洗洗再吃。
”天纬路离海河也挺近,有时他们精神好,便沿著河边直往东走,走到火车那头,在解放桥边看来往的车船,听著从河上传来的,年不变的汽笛声。
解放桥就是以前的万国桥,传说当年的建造图是出自设计埃菲尔铁塔的大师之手。
解放前这座桥确实被归在法租界,也确是法国人建的,传说却不知是真是假。
不过这座桥倒真跟埃菲尔铁塔样,全用钢铁打造,这麽年过去,海河上的桥少都被加固过,只这座除了重漆漆,就没见它动过大工程,却还是结实得很。
秦敬同沈凉生在桥边,往对岸看过去──对岸是解放路,旧年叫中街,两侧洋行银行林立,来往的都是那时候津城里顶体面的人。
有回立在那儿,秦敬突地想了起来,当年有次,他们也曾起走过中街,然後在河边儿往对岸看。
彼时从左岸眺望右岸,如今却是从右岸回望左岸──暮色中秦敬突似看到了两个人,推著辆自行车,立在对岸与他们遥遥相望──那是年轻时的他们。
那刻秦敬也不管周围还有乘凉的人,蓦地伸手抓住了沈凉生的手。
他握著他的手,看著年轻时的他与他在对岸,像是他们起牵著手走过了座桥,就过了四十年。
九八三年的夏天来得有些迫不及待,刚五月中天便燥得厉害,沈凉生似是有些害暑,连著小半个月都没有什麽胃口。
有日沈凉生午睡起来,却见秦敬没躺在身边儿,下床走到里屋门口,才见他斜斜背朝自己坐在马扎上,脚边放了个小盆,盆里泡著七八个不知打哪儿淘换来的鲜莲蓬。
秦敬戴著他那副厚得跟汽水瓶底儿似的眼镜子,仔仔细细地剥莲蓬,也没听著身後人的脚步声。
往常若见秦敬做这些费眼神的活儿,沈凉生定会过去帮把手,这日却反常地没有动,只立在里屋门口,静静看著秦敬坐在外屋里认认真真地把莲子去皮,又个个把莲心剔了出来,莲实莲心分别用两个小白瓷碗盛了。
他看著午後的夏阳在擦得干干净净的水泥地上拖出长条的光斑,落在秦敬几近全白的发上,突地觉得自己这辈子真是有福气──不管受了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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