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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簫笙闭起眼,呼吸粗重,胸口满是难以自抑的汹涌怒火。
按四皇子视所有人为棋子,不择手段的程度,他见齐国倾覆不再,残馀兵力不足一提,临阵反戈,撕毁盟约的机率极高。
没了他的帮助,已无根基的齐国得罪不起他,只能吃下闷亏,拚死一搏全力进攻泽水。
可铁狼军训练精良,本是大周护国之柱,绝非齐国残兵所能攻破,恐怕一照面,他们就会让铁狼精兵彻底踏平,彻底断了传承。
如此,四皇子选择在这时候动用底牌,寧可废了所有安插在边境的暗桩,也要费尽心血刺杀承王爷的意图何在?
「簫笙过来。
」景明帝勉强抬起手,气若游丝地说:「那孽子,是在逼老三反呀。
」
江簫笙顾不得忌讳,在景明帝身旁单膝跪下,听他呢喃似的,说:「姚方源不忍生灵涂炭,对张家一贯求和,如今却遭张家人刺杀,你让铁狼军如何甘心?」
按姚家当年如日中年,独霸兵权的势力,若非姚方源刻意放任,即便张家有景明帝护航,也无法走到如今地步。
这点,武将们心知肚明。
往后几年,姚、张两家虽势不两立,却保有底线,不至于朝对方下死手,顶多在军餉上动动手脚,佔对方便宜。
这份平衡,数十年如一日,终究在姚方源死后,将要走上兵戎相见的程度。
确实,同为一国之兵,相互争斗并非明智之举。
但若这些事,发生在景明帝长期身体微恙,帝位交接之际,就显得理所当然。
魏、齐之战落幕,齐国已不堪一击,魏国清理战场需要时日。
边关压力骤减,姚家人的存在,顿时从边关铁壁,转变成三皇子登基路上的一块大石头。
「铁狼军要帮姚方源报仇,张家人肯定抵挡不住。
」景明帝抬手按在江簫笙手背,「张家要想安然无恙,最好的方法,就是赶紧将三皇子捧上去。
」
铁狼军与张家有深仇大恨,待世子收拾完齐国,下一个就该与他们算帐。
偏偏姚方源是坚定的保皇派,就算心爱的徒弟中毒,失了太子实权,也没动摇过他的信念,至多灰心丧志,躲到边关不理俗事。
张家若是能趁铁狼军重振旗鼓前,拱三皇子上位,铁狼军心中再多无奈,再多委屈,在姚方源尸骨未寒之际,都得遵守王爷遗志,以大周皇帝为尊,奉他旨意,不得对付张家人。
「老四怕是看出来了,朕不愿传位与他,又想堂堂正正披上龙袍,才会出此下策,以收拾造反兄弟的好名声,引眾臣捧他上位。
」
景明帝喉中发出呵呵气声,嗓音都飘了,还是说着:「风口浪尖上,朕要想在老三动手之前,直接传位于他,断了老四心思,也是不行了。
」
承王爷刚走,景明帝就不顾姚家几代挣下的錚錚功劳,为了包庇三皇子,传位于他,这般无情无义,岂不是寒了铁狼军的心,断了国士尽心辅佐的念?
江簫笙脸色苍白,眼底一片阴霾,「陛下,此局并非无解,只是……」
只是需要时间。
查四皇子才是淆乱国子监的元兇需要时间;追姚方源兇手的来歷需要时间。
这一桩桩一件件,江簫笙都有信心,假以时日,耐心追究肯定能水落石出。
可如今情势箭在弦上,等景明帝派去的人得到真相,四皇子早扫除全部对手,坐上大位,拥有轻松掩埋事实的权力,无法撼动半分。
这点,景明帝心知肚明,更曾经当过刽子手,亲自斩了太子得知真相的机会。
这是报应吗?
眼眶发红,景明帝想搀着江簫笙的手撑起身子,履试无果,只能瘫在床上,耳边尽是自己濒死的喘息,入目是逼仄的床架。
他富有天地,在最后的时刻,却只拥有这一方床榻,逃离不出。
「朕不能死……」景明帝瞪大眼,像是在骷髏架子上安上硕大的眼珠,十分突兀,模样骇人,「朕只要还活着,就还有机会阻止一切。
」
江簫笙见了,不觉可怖,唯有说不出的悲凉,「臣……定当竭力护陛下周全。
」
在朝野文武分立,被两位皇子分裂之前,景明帝曾经也有能託付信任的人。
可无论是胡千礼,又或是相伴长大的姚方源,全被他弄丢了。
兜兜转转,他满心算计,终归一无所有。
景明帝想笑,却没了气力,眼皮沉沉落下。
当他的雄才壮志染上了恩怨情仇,国家成为家国,他就从天子成了手掌权势的凡夫俗子。
他虚妄的躯体高高在上,心却落到了尘泥,污秽不堪,化作大周离不去的风雪,掩埋了春日的暖,是足以颠覆大周的灾难。